新時代新經典新變化:魯獎評委深度揭秘評獎標準

現(xiàn)代快報讀品周刊 (2022-08-29 09:33) 5974472
 魯迅文學獎共設置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獎、報告文學獎、詩歌獎、散文雜文獎、文學理論評論獎、文學翻譯獎7個獎項,本屆共有35篇(部)作品獲獎。從評獎結果來看,這是一屆充分兼顧中國當代文學傳統(tǒng)和未來發(fā)展的魯迅文學獎,成熟的和生長的作家、批評家、翻譯家都被納入評獎視野。

與往屆相比,本屆獲獎作品在題材和寫作上呈現(xiàn)出哪些趨勢和特點?獲獎作品何以贏得青睞?江蘇文學成大贏家的同時,被寄予很高期望的幾位作家緣何憾失大獎?現(xiàn)代快報記者就此采訪了本屆魯迅文學獎多位評委。

陳曦 張垚仟/文

充分包容,

呈現(xiàn)出當代詩歌寫作的不同路向

詩人韓東、臧棣同獲本屆魯獎詩歌獎備受關注。

詩歌獎評委、詩人、翻譯家、中國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員樹才表示,此次獲獎的五部作品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漢語詩歌寫作各種不同的路向,體現(xiàn)了評獎的包容性。軍旅詩人劉笑偉的《歲月青銅》書寫中國軍人的家國情懷和俠骨柔腸;援藏干部陳人杰的《山海間》從青藏高原的自然物象中領略到生命的高亢之境;韓東的《奇跡》敘述生活日常中的各種事件,從容不迫,富于洞察,具有感人的力量;路也的《天空下》保持了她詩歌寫作的穩(wěn)定性和高質量,比以前更加自信;臧棣的《詩歌植物學》是詩歌史上罕見的集中書寫植物的詩集,既是對各種“花花草草”的具體描述,也是詩人自己的情感表達和認知發(fā)現(xiàn),可以說構成了一種“物象詩學”。




樹才認為韓東獲獎實至名歸,“無論是從作品的分量,還是從寫作資歷和影響力來看,韓東均應排在首位,評委們對韓東的寫作有一致的認可和欽佩。如果說韓東過去的詩歌幽默中不乏尖銳,《奇跡》則顯示出歲月帶給他的溫暖與透徹。韓東開始寫詩時正值朦朧詩的興盛期,但他有別于朦朧詩人刻意尋找各種驚心動魄的比喻意象的執(zhí)著,更愿意用平實簡樸的口語,去發(fā)現(xiàn)和挖掘中國人生活中的心理反應和精神結構,韓東對生活事件有一種小說家的敏銳,他的獨特性正是基于他生命個性的創(chuàng)造力。”

而臧棣的詩,分析的認知力與天真的想象力結合在一起,為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探索出了一種新的路徑。“臧棣的詩比較難懂,他是用一種分析性的語言來抒情,有些詞匯和句式是散文的甚至論文式的,但他化用得很好。臧棣非常關注語言本身的運動,詞語就像一群魚游弋在他的詩句的池塘里,你不知道它們要游向哪里。這是一種可貴的探索。”

對于兩位詩歌老將的獲獎,樹才的看法是,“韓東的詩早有公論和定評,臧棣的詩是作為一種探索成果加以肯定。”

散文雜文聚焦自然書寫、

歷史敘述與鄉(xiāng)土關懷


江蘇兩位地方作家龐余亮、周榮池入圍了本屆魯獎散文雜文獎提名名單,龐余亮的《小先生》最終斬獲大獎。

散文雜文獎評委、蘇州大學教授房偉談到,自然書寫、歷史敘述與鄉(xiāng)土關懷是本次參評作品體現(xiàn)出的三大趨勢。參評作品或探索人與自然的和諧,筆觸涉及牧場森林、高山大海、草原大湖,關注草木魚蟲乃至自然萬物,也將目光投向非遺保護和民間工藝;或涉及各歷史時期與地域,眼界開闊、風格各異,將復雜的史料與散文雜文獨特的文學性相結合,強調以歷史情境燭照文化心靈;或追索故鄉(xiāng)回憶,審視鄉(xiāng)土現(xiàn)實,關心鄉(xiāng)村教育,思考鄉(xiāng)土現(xiàn)代化,將個人生命情感融匯于山河故人的獨特體驗中,彰顯強烈的人文情懷。參評作品還體現(xiàn)出藝術性的提高與文體的創(chuàng)新,或繼承文章學傳統(tǒng)、致敬古典文化,或拓展文體疆界、吸納其他文體特質,表現(xiàn)出近些年來散文雜文作家在藝術上卓有成效的探索。

房偉認為,龐余亮的《小先生》是一部面向鄉(xiāng)村教育的優(yōu)秀散文集,也是一部非常獨特的散文創(chuàng)新之作。“它跨越散文邊界,以散文筆法結合兒童化視角,寫鄉(xiāng)村教育的記憶往事。作家的語言清新細膩,細節(jié)豐富飽滿,既有精細的白描,又有兒童文學的天真趣味,將回憶中的鄉(xiāng)村青年教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化作意興盎然的筆觸,那些美麗的豌豆花,跳大繩的女孩,奔跑的兔子和黑狗,飛躍的紙飛機,還有那些教學中發(fā)生在學生和老師之間的趣事,都化為了真善美的涓涓細流。‘小先生’既是中國鄉(xiāng)村教育工作者的化身,讓成年人為此動容,也感動著無數(shù)的兒童讀者,對塑造新時代的教育倫理、奉獻精神,都有著積極意義。”

《小先生》 
龐余亮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文學評論強調時代性

關注新時代以來的新變化


文學理論評論獎評委、中國作家協(xié)會文學理論批評委員會副主任劉大先表示,本屆魯獎文學理論評論獎的評選標準還是較為明確的,就是強調時代性,“關注新時代以來,生活以及文學之間發(fā)生的新變化”。

在他看來,五部獲獎作品都各有特色和優(yōu)點:“郜元寶的《編年史和全景圖——細讀〈平凡的世界〉》是一個細讀的文本,這種細讀并不是新批評意義上的細讀,而是將文本放在廣闊的社會史視野中進行細讀。張學昕的《中國當代小說八論》選取了八位當代成就斐然的作家,文本分析細膩、論述中正平和,從中也能看出作家作品論這種文體在當代文學經典化道路上仍可以發(fā)揮自身的功能。楊慶祥的《新時代文學寫作景觀》聚焦新興的文學現(xiàn)象,比如青年寫作、新南方寫作、人工智能寫作等,整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探索前沿的勇氣,同時對批評文體本身進行了創(chuàng)新的嘗試。張莉的《小說風景》以文學性為本位,選擇了當代小說中的代表性篇目進行重讀,在中國百年文學史的基礎上進行了一次文本探秘之旅和文學審美之旅,同時隱含了一個彰而不顯的性別視角,文風通俗易懂。”

對于南京師范大學教授何平的《批評的返場》,劉大先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批評的返場》是一部比較有特色的文集,何平試圖重建對話和行動的文學,顯示出一種介入性和實踐性的批評魅力。這部文集是介入性、參與性和實踐性的,既有總體思潮的概括與總結,也有具體作家作品的鑒賞和剖析,最難能可貴的是何平深入到文學的現(xiàn)場,身體力行地參與到當代文學的版圖和建設中。因為何平長期主持著《花城》雜志的文學欄目,實際上創(chuàng)造性地將文學批評落實到具體刊物的欄目設計當中。我個人認為這是一種先鋒精神的體現(xiàn),也是一種文學不死的象征。”



江蘇文學一直有著較強的理論批評傳統(tǒng),本次文學理論評論獎入圍的十部作品中,還有王彬彬《八論高曉聲》和吳俊《當代文學的轉型與新創(chuàng)——互聯(lián)網時代的文學史觀察》兩部來自江蘇。“《八論高曉聲》非常細致,可讀性很強?!懂敶膶W的轉型與新創(chuàng)——互聯(lián)網時代的文學史觀察》也是站在理論的前沿。但評獎沒有辦法,名額有限,同時也要考慮綜合因素。”劉大先說。

小說一直是當代文學研究中占比較重的文體,此次獲獎的大部分也都是小說評論,是否由此能夠看出當前其他文體研究的勁頭不足?對此,劉大先表示,小說是現(xiàn)當代文學題材門類當中最強勢的文體,接受度比較高,讀者容易介入,戲劇或報告文學等其他文體的受眾面和傳播度沒有那么廣,“其實相關的批評研究也很多,也有一些成果,并不能說勢頭不足。”

譯本的文學性和藝術性

是最為看重的標準


文學翻譯獎由許小凡譯《T.S.艾略特傳:不完美的一生》、楊鐵軍譯《奧麥羅斯》、陳方譯《我的孩子們》、竺祖慈譯《小說周邊》、薛慶國譯《風的作品之目錄》獲得。

文學翻譯獎評委、中國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員許金龍表示,名家名作名譯以及譯本的文學性和藝術性,是評委們最為看重的標準。入圍提名的十部作品均為非常優(yōu)秀的文學譯本,最終選定的五部獲獎作品,是全體評委在綜合考慮文類、語種、翻譯質量、譯者年齡等諸多因素之后,才艱難作出決定的。包括長篇小說、傳記文學、詩歌、散文這四大文類,涵蓋英語、俄語、阿拉伯語和日語這四個語種,獲獎者年齡兼顧老中青三代譯者。

同為日本文學翻譯者,許金龍對竺祖慈翻譯的《小說周邊》給予了高度評價。無論是譯本的文學性和藝術性,還是譯者對于中日古典文化以及對作者心境的把握,都達到了很高境界:“藤澤周平是一位命運坎坷的作家,早年接連重病、失業(yè)、喪妻,這些人生際遇使其散文作品中散逸出淡淡的哀愁,自幼熟讀唐詩宋詞的經歷,讓他體味到語言所達到的巧致、洗練的最高境地,這也逐漸升華并內化為藤澤周平的審美取向乃至審美標準,其作品因而顯現(xiàn)出一種特別的質地:精準的文字、雋永的文體、清新的氛圍、隱而不顯的哲理。尤其是獲獎作品《小說周邊》,更是很好地傳承并體現(xiàn)了日本散文傳統(tǒng):淡雅、恬適以及淡淡的哀愁。”

《小說周邊》

藤澤周平 著   竺祖慈 譯

譯林出版社

許金龍進而舉例,在《小說周邊》里,作者每天上午要去喝咖啡,這咖啡店鋪的日語原文為“喫茶店”,譯者竺祖慈并沒有按照慣例將其譯成“咖啡館”,而是翻譯為“吃茶店”。就這一個詞語的翻譯便讓評委們贊嘆不已,“藤澤周平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十分敬仰,而‘吃茶’這個詞語是經日本遣唐使由唐朝傳入日本,日本文化中‘吃茶’的儀式也延續(xù)至今,足見譯者對于中日傳統(tǒng)文化了解之精深。”

中篇明顯更傾向有時代感、

有大局觀的作品


中篇小說獎評委、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謝有順表示,這次獲中篇小說獎的王松、王凱、艾偉、索南才讓、葛亮等5位作家,分布于不同年齡段,有些是寫作多年的成熟作家,有些是剛剛起步的青年作家,有專業(yè)作家,也有軍人和自由職業(yè)者,各方面都具代表性。尤其是葛亮,作為第一位得獎的香港作家,可謂是本屆一大亮點。

說到獲獎作品在題材和寫作上的趨勢或者特點時,謝有順表示,評獎雖無一定之規(guī),但這次明顯更傾向有時代感、有大局觀的作品。對文字細節(jié)也更為注意??梢姡骷胰绻獏⒃u國家的這些獎項,不能只琢磨自己的藝術趣味,還要傾聽現(xiàn)實的聲音,對時代性的命題也要有回應。“小情調、小趣味的寫作很難再感動評委了,大家還是希望在獲獎作品中碰到一些有重量的話題、有使命感的思索。當然,如果純屬個人寫作,不參評獎項,作家大可自由書寫、自由發(fā)揮。”

值得關注的是,江蘇青年實力派作家孫頻的《騎白馬者》入圍了中篇小說獎提名名單,遺憾最終未能獲獎。謝有順直言,這也是他做這屆魯獎評委最大的遺憾之一:“孫頻這些年狀態(tài)非常好,尤其在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上用力尤深,佳作不斷,是中國文壇不可忽略的尖銳存在。她有四部作品參評,評委最終留下《騎白馬者》往前走。在我看來,孫頻的《騎白馬者》是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我’獨自一人游蕩于山林之間,尋找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不是在找別人,而是在找自己。山林洗去了‘我’身上那些曾經絢爛的欲望,留下一種水落石出的潔凈。這種博物志般的美學書寫,有著對自然萬物的深情摯愛,也貫注著對意義世界的詩性探尋,它既是一個能夠撫慰和療愈現(xiàn)代人精神疲憊的烏托邦,也是關于歷史追問和現(xiàn)實省思的雙重隱喻。”

“開始大家都覺得她得獎是理所當然的,”謝有順說,“很多評委都贊賞孫頻的才華。但評獎常常是一個平衡、妥協(xié)和遺憾的事件。獲獎有各種理由,不獲獎可能僅僅是因為一些細小的原因。但獲不獲獎,孫頻都是優(yōu)秀的作家,她的寫作實績已獲得評委們的公認。”

短篇小說題材多樣,

年輕一代大步登上文壇

獲得短篇小說獎的五部作品,來自三位60后男作家、兩位80后女作家。

短篇小說獎評委、《人民日報》文藝部副主任劉瓊表示,這些作品或處理歷史風云中一段極具體的個體經驗,或寫荒漠嚴酷環(huán)境下的生存狀態(tài),或對人性進行深度探測,或寫戍邊官兵的艱困危險,或寫復雜的情感和生命體驗,內容涉及歷史、自然、邊疆、鄉(xiāng)村、都市情感等,呈現(xiàn)了當下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題材的多樣性和創(chuàng)新性。“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往往能夠一眼辨出??傮w而言,獲獎的五部作品,題材本身有重大的面向,在技術層面有創(chuàng)新和復雜性,且文字都極具吸引力。”

短篇小說一直是江蘇作家的傳統(tǒng)優(yōu)勢項目,畢飛宇、蘇童、范小青、魯敏、朱輝等都曾獲魯獎短篇小說獎。蘇州作家朱文穎的《分夜鐘》入圍了提名名單,遺憾未能“再進一步”。對此,劉瓊表示,朱文穎是一個非常有藝術追求的作家,小說具有鮮明的蘇派風格,而且文字非常漂亮,作品《分夜鐘》意味深長,“但評獎是一門遺憾的藝術,評委要綜合考量,不得不做出選擇。”

評 委


謝有順

劉瓊

樹才

房偉

劉大先

許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