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作家胡學文獲2021南方文學盛典“年度小說家”

(2021-10-23 17:12) 5961430

憑借沉潛八年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有生》,作家胡學文獲得2021南方文學盛典“年度小說家”榮譽?! ?/p>

  10月23日,由南方都市報發(fā)起主辦,佛山市順德區(qū)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順德區(qū)委宣傳部(區(qū)文化廣電旅游體育局)、順德區(qū)北滘鎮(zhèn)人民政府聯(lián)合主辦的“2021南方文學盛典”在順德北滘文化中心音樂廳隆重舉辦。備受矚目的“2021南方文學盛典”六項榮譽——年度杰出作家、年度小說家、年度詩人、年度散文家、年度文學評論家、年度最具潛力新人逐一揭曉,百余名作家、學者、文學愛好者和順德本地讀者共襄盛舉。

  *2021南方文學盛典“年度小說家”胡學文

  1967年出生,江蘇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有生》《私人檔案》等5部,中篇小說集《龍門》《麥子的蓋頭》等16部。作品多次獲獎,中篇小說《從正午開始的黃昏》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血梅花》獲全國第十四屆精神文明建設(shè)“五個一工程”等獎項。

  

  

  作家胡學文,2021南方文學盛典“年度小說家”得主

  *授獎辭:

  胡學文的寫作,一直有莊稼一樣的質(zhì)樸,也有大地般的厚實,他對故土的深情,使他目光專注、用語懇切。他發(fā)表于二〇二〇年度的長篇小說《有生》,沉重,細密,雄心勃勃。百年家族史的曲折繁復,具獨創(chuàng)意義的傘狀結(jié)構(gòu),祖奶形象的異樣光彩,喬大梅的承擔與反抗,共同講述了歷史苦難中個體的淚水和希望。死是容易的,困境是人生的常態(tài),而永遠不能被打敗的是生命中那些不屈服的意志和信念。胡學文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宋莊”,為在其中活著的人安魂,也為鄉(xiāng)土中國的一個側(cè)面寫下了燦爛、悲愴的嘆詞。

  *胡學文答謝辭:

  獲此殊榮,我很高興。南方文學盛典始終秉持文學性和獨立性,在文學界有著極大的影響,我仰慕的作家有多人獲得過這個獎項。在此,我要感謝主辦方,感謝初評委和終評委,感謝首刊小說的《鐘山》雜志社和鳳凰文藝出版社。

  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霜降,在我的故鄉(xiāng)壩上,樹葉凋落,花草枯黃,寒冬的腳步已悄然臨近。此時的順德微風舒爽,樹木與陽光仍舊纏綿。老家有的人在南方置業(yè)購房,如候鳥般隨季節(jié)遷徙。我曾問過其中的候鳥,她對南方最大的感受。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只有一個字:冷。這個答案感覺實在荒謬,但我想她的話發(fā)自內(nèi)心。在北方可以躲在屋里,南方溫度最低的時候,室內(nèi)或許和室外一樣,甚至室內(nèi)溫度更低些。但即便如此,每年秋末,她還是飛往南方,因為南方有更吸引她的,那重要得多,冷當然可以忽略。南方和北方,都是她的終點。

  這和寫作不同,寫作只有一個方向,沒有終點。中途略作停留,不過是夢想者的臨時驛站。在文學的漫漫長途,天才作家,如李白、蘇東坡、曹雪芹始終立于最輝煌的頂峰,更多的作家恐怕要像賈島那樣苦行苦修,如同朝圣。這是一條異常艱難的路,有批評,有贊譽,荊棘遍地,亦鮮花盛開。寫作之苦樂也正在此。

  曾有評論家問我,你的中篇寫了那么多,已經(jīng)很成熟了,為什么不寫長篇?我回答說不敢。我確實寫了不少中篇,但不敢說成熟。寫作是需要氣的。這口氣要憋得住,憋得久,長篇的寫作就是憋氣的過程。這需要訓練,更需要夢想指引。

  我夢想著寫一部百年家族式的長篇小說,如陳忠實先生所言,可以當枕頭的。很多年前,我就開始了構(gòu)思、準備。人物、結(jié)構(gòu)、敘述、語言、意蘊,既要追求整體風格,又要考慮局部敘述的變化多樣和細節(jié)的豐盈傳神。這或許有些難,甚至不倫不類,但我想偷食禁果,冒險嘗試。世界上有多少部長篇,恐怕難以統(tǒng)計。我只知道自己閱讀的大概數(shù)量,這些經(jīng)典穿越時空,流光溢彩。在構(gòu)思《有生》時,我首先要求它必須有獨特性,明確意義在哪里,并一點點積聚氣息?,F(xiàn)實性與現(xiàn)代性在方式、審美上是有差異的,是兩種不同的力,我嘗試把不同的力擰在一起,彼此依存,互為因果。小說的主人公祖奶是個接生婆,于我,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塑造一個性格鮮明、經(jīng)歷坎坷、文學上鮮見的人物形象,更重要的是我想在祖奶身上尋找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密碼。懷胎十月,寫作需要更久的孕育,那個接生婆就是寫作者自己。既是孕婦,又是接生婆,雙重角色,雙重身份,是需要憋大氣、需要爆發(fā)力的。

  自我感覺這口氣憋住了。小說殺青的次日,我寫了后記《我和祖奶》。一方面與小說的人物朝夕相處,戀戀不舍,另一方面是仍被氣沖撞著,必須寫點什么。我將之當作小說的胎盤,寫出來,才算圓滿。

  《有生》獲獎,這是否意味著我叩開了驛站的門?為此,我要再次感謝主辦方和評委給我的殊榮和鼓勵,讓我有可能繼續(xù)往前走。

  

  

  長篇小說《有生》,胡學文著,鳳凰文藝出版社(最早刊于《鐘山》長篇小說2020年A卷)

  *胡學文訪談:萬物有生,塑造出一個“祖奶”

  南都:《有生》中的祖奶喬大梅是當代文學中極為少見的形象,您為何選擇“接生婆”作為小說敘述的主人公?

  胡學文:文學需要塑造獨特的人物,這不僅是形象,不僅是身份和性格,還是視角和意義。先從《有生》題目說起,它來自《天演論》“此萬物莫不然,而以有生之類為尤著”?!兑捉?jīng)》也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寫一個終生與生為伴、并接生了一萬兩千余人的接生婆,便于開掘。文學史上也少見接生婆的形象。其次,我寫的是百年史,當然是小歷史,百歲老人祖奶是親歷者見證者,由她敘述,更真實更可信。第三,以往的歷史多是以男性視角敘述出來的,《有生》由女性敘述出來,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敘事的完成度更高。

  南都:在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表現(xiàn)女性在生產(chǎn)、生育上苦難的作品也并不多見。作為一名男性作家,您如何去揣度女性的身心、理解女性的痛苦?

  胡學文:想象是文學的羽翼,缺乏想象力,作家是走不遠的。當然,想象需要一個支點,不能憑空亂想。我寫女性人物較多,這是訓練,也是積累,所以寫《有生》時,有“附體感”,彼時,我就是那個女性,其心其感其處境,亦是我心我感我之處境。甚至許多時候超出了想象的限度。當然,涉及到很具體的常識和知識,比如女性生產(chǎn)過程中的諸多問題,我采訪過接生婆,也采訪過醫(yī)生,有備才有譜,寫作前做好準備,寫作時才可附體。

  南都:《有生》寫了許多形形色色的小人物,為小人物寫書立傳是您的一個寫作理想嗎?如何理解您對書寫小人物的執(zhí)著?

  胡學文:《有生》寫了如花、喜鵲、羅包、毛根等,都是普通的鄉(xiāng)村人物,如同塵埃。所謂的小,即是這個。但身份普通,其性格、情感,對世界的想象和希望未必是普通的。《有生》也是關(guān)于情感的小說,人類史是文明史也是情感史,科技突飛猛進,但我們?nèi)孕柘窆湃艘粯用鎸η楦?,面對哀傷、痛苦、煩惱、悲憂。從這個角度講,每個人,不論職位高低,貧賤還是富貴,都一樣要遭遇和承受,都要疏通,走出情感漩渦和人生困境。那么,從這個意義上講,小人物并不小,甚至可以說,比某些世俗定義的大人物還要大。所以,我不是為小人物立傳,我就是為人立傳。

  南都:《有生》在您的創(chuàng)作譜系里占據(jù)一個什么樣的位置?創(chuàng)作如此規(guī)模宏大的長篇,有何體會?

  胡學文:我寫中篇小說較多,長篇少些?!队猩肥俏覍懙米钣眯?、也是我迄今最重要的小說。《有生》從準備到殺青,歷時八年,就像蓋高樓一樣,既要考慮整體的架構(gòu)、人物的性格演變及彼此關(guān)系,又要琢磨具體的場景和細節(jié),千頭萬緒,很揪心,但也很享受。

  南都: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故鄉(xiāng)或鄉(xiāng)土是一座難以掘盡的富礦。請談?wù)勀墓枢l(xiāng)對你創(chuàng)作的影響?

  胡學文:有人曾問我,在城里生活二十年,也算熟悉了,為什么還寫鄉(xiāng)土。我說寫故鄉(xiāng)不僅是熟悉,更因為故鄉(xiāng)在我的血脈里,寫故鄉(xiāng)更有激情更有想象力。想象力不只是編織故事,還關(guān)涉敘述方式和語言,甚至可以說,故鄉(xiāng)作為地理和文化標識,影響并一定程度上決定著作家的寫作風格。而寫作風格和形式的背后,也有著作家對世界的理解,所以,故鄉(xiāng)故土,是重要的。

  我的體會是同為鄉(xiāng)土,經(jīng)驗可能相同或相近,但可以重新編碼,從不同的角度觀照,用不同的方式思考,其煥發(fā)出的光澤是一樣的。就我的寫作而言,我經(jīng)歷了一個由鄉(xiāng)村打量世界、由世界回望鄉(xiāng)村,二者互為凝視的過程。經(jīng)驗可以是老舊的,但角度和方法要時時變化,這樣,故鄉(xiāng)的書寫才有意義,才有獨特性。

  南都:近年來鄉(xiāng)村生活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此您有何感受,產(chǎn)生過哪些思考?

  胡學文:生活方式的變化必定帶來情感和表達方式的變化。那么,審視世界和人心的方式須不同以往。有人說鄉(xiāng)土被過度書寫,這是不對的,鄉(xiāng)村一直在“生長”,生長自然有新的東西,只能說,鄉(xiāng)村更復雜更豐富了,有更多的可能。再一個,文學的兩極,向下通向日常和世俗,向上通向靈魂和精神,日常和世界時變時新,但文學的最終指向是不變的。鄉(xiāng)村的變化是挑戰(zhàn),更是機會。

  南都:您認為一部理想的小說是怎樣的?

  胡學文:我認為理想的小說既有思想的深度,又有藝術(shù)的獨創(chuàng)性,有審美的前瞻,經(jīng)得起久讀、耐讀、多向度地讀。好的小說不是闡釋了什么,而是提供了可供闡釋的空間。完美小說的典范,當然是有的,比如《紅樓夢》,比如《包法利夫人》比如《罪與罰》。(采訪/南都記者朱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