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的速度、溫度、深度和厚度——2020年抗疫文藝掠影

　　文藝是時代的晴雨表，是社會情緒的反映，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

　　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有速度、有溫度、有深度、有厚度，也有廣度。

　　2020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改變了很多人的生活節(jié)奏。在這場全民抗疫戰(zhàn)爭中，中國的文藝家們、作家們都是事件的親歷者、見證者。梳理3個月來的抗疫過程，可以聽到各行各業(yè)文藝家們發(fā)出的聲音，看到他們表達的心緒。根據筆者搜集來的各種信息，以疫情暴發(fā)地武漢為中心點，將抗擊疫情分為前期、初期、中期、后期幾個階段。以此為主線，文藝創(chuàng)作也隨之分為這四個階段。

　　2019年12月到2020年1月23日（農歷臘月二十九日）武漢交通管控之前，屬于抗疫前期。這一階段，武漢幾所醫(yī)院陸續(xù)發(fā)現(xiàn)新冠肺炎感染患者，因為不明原因，沒有給病毒命名，也沒有完全說明其傳染情況。從各種渠道流露的信息，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武漢出現(xiàn)了具有傳染性的疾病。到鐘南山和李蘭娟等科學家親臨武漢了解情況后，發(fā)現(xiàn)疫情非常嚴重，引起中央和地方高度重視，立刻采取緊急措施阻止疫情傳播。各大主流媒體開始正式使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發(fā)布信息。這時期文藝的注意力還沒有轉過來，各媒體也沒有多少反映，唯少數(shù)微信及朋友圈中流傳一些零碎短信。

　　從武漢交通管控（2020年1月23日）到兩個神山醫(yī)院和多個方艙醫(yī)院陸續(xù)建成（2月8日，農歷元宵日）的半個月是抗疫初期階段，也是抗疫最緊張的階段。武漢交通管控第二天（除夕日），省內外一些兄弟醫(yī)院開始組建醫(yī)療隊馳援武漢。火神山、雷神山醫(yī)院火速開工建設，在“云監(jiān)工”中如期建成。之后武漢又相繼改建了多家方艙醫(yī)院，利用多家高校學生宿舍收治病人。正月初七以后解放軍醫(yī)療隊接管火神山醫(yī)院（后續(xù)又有醫(yī)療隊進駐武漢其他醫(yī)院），同時多輛軍用運輸機裝載物資飛抵武漢；全國各地醫(yī)療隊和醫(yī)療物資也源源不斷地馳援武漢及湖北的其他疫區(qū)。醫(yī)護工作者在前線日夜奮戰(zhàn)，后方廣大民眾也齊心協(xié)力投入到抗疫工作中。重災區(qū)武漢確診人數(shù)不斷增加，各種醫(yī)療物資不斷告急。慌亂和忙碌中許多感人事跡紛紛涌現(xiàn)，媒體相繼報道。

　　過年前，隨著人潮的大規(guī)模流動，疫情在全國不少省市出現(xiàn)。2020年1月24日除夕開始，很多城市、鄉(xiāng)村相繼交通管控，要求新年（正月初一）停止走訪拜年。地方民間文藝開始出現(xiàn)，突出體現(xiàn)在各種宣傳橫幅、宣傳短文中。為了讓普通大眾了解抗疫的重要性，說服他們過一個“不拜年、不聚餐、不串門”的春節(jié)，各地各部門充分發(fā)揮了集體智慧?？梢哉f這是抗疫文藝的真正開始。

　　當鄉(xiāng)村標語、個性喇叭、民間文藝紛至沓來的時候，文人創(chuàng)作的抗疫音樂、舞蹈、詩歌、散文等作品，相繼在電視臺、微信圈、網絡平臺以及部分刊物中傳播開來。

　　文人藝術中，最早、最快速且以公開形式反映抗擊疫情狀況的大型文藝作品當數(shù)2020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中央電視臺6位著名主持人朗誦的節(jié)目《愛是橋梁》情景報告劇，是“唯一沒有彩排過的節(jié)目”，獲得觀眾好評。有人用關鍵詞概括這個節(jié)目為“態(tài)度、溫度、速度”。這是媒體的擔當，是文藝的力量。

　　半個月后，央視又舉辦了一場罕見的沒有觀眾的元宵晚會，再次將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納入主題，用特寫鏡頭報告了抗疫一線勇士們的工作狀態(tài)。朗誦詩《相信》《你的樣子》《中國阻擊戰(zhàn)》《因為有愛》等作品從不同角度贊美了鐘南山等醫(yī)學專家、廣大醫(yī)護工作者的美德和職業(yè)操守。除央視外，一些地方電視臺也創(chuàng)作了很多感人的歌曲，如《白衣戰(zhàn)士》《會笑的眼睛》《堅信愛會贏》《你有多美》等等。

　　緊隨電視、音樂等文藝作品的是文學。各種文學體裁中，詩歌、隨筆體日記創(chuàng)作最快捷。寫得比較早、影響較大的是身居武漢的兒童文學作家董宏猷的《武漢，平安》（2020年1月25日正月初二，武漢交通管控第三天在湖北衛(wèi)視播放），最先把抗疫工作者譽為“戰(zhàn)士”。在500萬人迫不及待地離開武漢的時候，詩人留居武漢，用樸素的語言，真摯而深情地書寫了家鄉(xiāng)抗擊疫情的真實狀態(tài)，有行動，有信心，有期待，展示了一個武漢人的責任和擔當。這首詩隨即被改編為歌曲，在湖北電視臺播放，旋律動人心弦。

　　抗疫過程中，有佳作呈現(xiàn)，也有許多虛空的平庸之作冒出來，甚至丟失了人性人情。面對災難，連基本的人道都沒有，如何寫出好詩歌？探究個中原因是這些作者缺乏體驗和體悟，沒有換位思考，沒有感知生活的真實狀態(tài)，虛空的靈魂寫出了拙劣之作。

　　這些詩歌問題的根源在于詩人缺乏生活體驗，詩人應該深入生活去體察，去感受，去認知。倡導作家深入一線，下沉基層，穿上防護服到醫(yī)院、社區(qū)、鄉(xiāng)村去切切實實地做些事，感受前線的生活狀態(tài)，而不是從媒體記者或是其他朋友那里得來二手資料，這是重拾作家體驗生活的傳統(tǒng)，是弘揚老一輩作家的精神。中國的魏巍、美國的海明威都有這方面的成功經驗。

　　詩歌之外，微信朋友圈中流傳出來的部分“抗疫日記”引發(fā)了很多關注。根據內容大致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工作日記和生活日記。有大部分是流水賬式地記錄自己的所做所為，所見所聞，文學性并不強；也有少量作品有個性有文采。第二類是喜歡文字的人，或自稱作家的人，把日記當做寫作任務，每天完成一定的工作量。相對而言，文學色彩更強一點。“日記”本屬于私人私語，但當它作為文體通過公開渠道和媒介流傳出來，為廣大讀者閱讀，則具有了文學價值。日記的寫作及其流露的觀點，取決于記錄者本人的生活經驗、文化視野以及審美理念。面對海量信息，在信息接受和選用方面，每個人會顯示出不同的態(tài)度和不同的觀點；即便是同一信息，在理解和評價上也不盡相同，甚至完全相反。這就導致了文學日記具有三種類型：積極樂觀型、沉穩(wěn)思考型和悲觀消極型。

　　積極樂觀型日記看到的多是抗疫過程中振奮人心的內容，如建筑工人的挑燈夜戰(zhàn)，科學家們的潛心鉆研，醫(yī)護工作者的全力以赴，外賣小哥的熱心助力，貨運司機的星夜兼程等等，作者以鼓勁、贊美為主。沉穩(wěn)思考型日記多敘述抗疫過程中令人痛心，甚至憤怒的地方，如病人得不到及時救治，醫(yī)護工作者被感染甚至病故，某些領導一問三不知、不敢擔當不敢作為，基層干部態(tài)度粗魯野蠻、做事漂浮不沉底等等，作者在批評、譴責中隱含著一股向上的力量。悲觀消極型則多看到事物的消極性因子，作者表現(xiàn)出抱怨、惶恐和責備，悲觀情緒濃厚。這三種日記類型，網絡評價也眾說紛紜，褒貶皆有。

　　作為精神食糧的文學，應該有胸懷宇宙的使命。抗疫過程中發(fā)生的種種事件，無論巨細，文學都應該去關注，作家都有理由書寫。作品呈現(xiàn)的情感態(tài)度，很大程度上仰仗于作者的人生觀、價值觀和審美觀?？v觀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揭示問題時潛藏著希望和力量，贊美英雄時內蘊著危機和思考。面對災難，文藝作品如果一味的歌功頌德，就容易蒙蔽真相；如果一味的苛責貶低，就容易讓人喪失信心。以一己之偏見去看待身邊事物，見木不見林的思維方式寫出來的褊狹之作自然很難流傳。辯證地、理性地看待事物，是作家起碼的素養(yǎng)。用犀利的眼光觀察社會，針砭時弊，為弱者發(fā)聲，同時要給弱者以勇氣和光亮，這才是作家需要肩負的責任。疫情的暴發(fā)有多方面因素，抗疫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需要人們深刻反思、檢討。而作家的反思應該比普通民眾更深入，不是膚淺的表揚或是苛責，也不是簡單的情緒牢騷與文字抱怨。這一點，魯迅已經樹立了典范。

　　2月8日（元宵節(jié)）到3月10日（農歷二月十七），抗疫進入有序繁忙的中期階段。隨著武漢“應收盡收，應治盡治”方案的展開，以及各地醫(yī)療物資對口援助的落地，人們的防控意識大幅加強。令人安心的是除武漢外其他地方病例增加人數(shù)在逐日下降，痛心的消息是醫(yī)護工作者感染人數(shù)頗多，各地病故人數(shù)也不斷報告出來。人們在謳歌抗疫英雄的同時，也在不斷反思疫情為什么會大規(guī)模暴發(fā)，哪些工作需要加大力度改善，社會學家提出了各種建議，文藝家們也開展了一些新活動。

　　有些地方的文藝家下沉到鄉(xiāng)村、居委會參與病例排查，民間文藝繼續(xù)發(fā)揮作用。一些作家在不斷創(chuàng)作，作品逐漸見諸報端、刊物。中國作家網上可以看到王躍文的抗疫詩歌、畢淑敏與記者的抗疫對話；北京、山東、廣東、湖南、湖北等地的文藝家也在不同刊物發(fā)表抗疫文章。

　　中國作家網轉發(fā)了王溱的散文《這一夜我也無眠，因感動和敬佩》（轉引自中國作家網，“文化青島”微信公眾號2020年2月12日），文章敘述了青島市立醫(yī)院徐瑞金大夫深夜接到科室主任電話，勇敢接受援鄂戰(zhàn)斗任務的事情，以及妻子、孩子的情感支持。篇幅不長，事件真實，情感真摯，看似平常，卻令人動容。為抗擊疫情，全國有4萬多名軍、地醫(yī)護工作者離開家鄉(xiāng)，馳援湖北，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戰(zhàn)斗在一線，獻出他們的愛心，傳遞他們的精神。這是最可愛的人，是最值得敬重的人。作者沒有過多的評價，只是說“這就是上前線，上戰(zhàn)場。平時說什么都沒有用，真正走出去才是英雄！//這一夜我也無眠。因感動和敬佩。”在這些直面生死的醫(yī)護工作者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因為和作品人物“認識”，作者有深切體會，故能寫出真情實感。對于沒有真切體會的人，要寫出發(fā)自衷腸的文章就不那么容易了。

　　2020年3月11日開始，國內疫情出現(xiàn)拐點，抗疫進入后期階段。其標志是武漢新增病例下降到個位數(shù)，方艙醫(yī)院逐漸休艙，援鄂醫(yī)療隊開始分批撤離湖北。國內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國外疫情卻出現(xiàn)驚人的暴發(fā)與蔓延狀態(tài)，很多境外人士紛紛回國，輸入性病例增多，防疫抗疫面臨新的局面。

　　抗疫后期階段，不少文藝創(chuàng)作者從眼觀、耳聽轉變?yōu)?ldquo;我走”“我思”“我寫”。突出表現(xiàn)在：有些外地作家長途跋涉深入到武漢等疫區(qū)實地采訪并積累創(chuàng)作素材，如《逆行記》的作者及同事（《文藝報》2020年3月16日）。武漢當?shù)氐牟糠肿骷矣薪M織地下沉到基層抗疫，感受不同的工作經驗。對此，《彰顯文學人的擔當與作為：湖北文學界積極投身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文藝報》2020年3月18日）一文做了較全面的概述。還有些身居武漢的作家如池莉、劉醒龍、李修文、張執(zhí)浩等，在不同場合通過媒體表達了自己的現(xiàn)實感受和寫作理念。韓東認為“在大災大難面前，文學太小了”，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就征服災難本身而言，文學的力量的確有限，甚至“無用”；但就慰藉心靈而言，文學的力量又不可小覷。這就意味著，在任何時候文學都是有需求的，都是可以發(fā)揮巨大作用的。不過，與災難同行的短時間內，用矯情、濫情的方式寫出的應景文字容易令人厭惡；唯有俯下身腳踏實地潛心思考，寫出反映大眾心聲、表達時代精神的作品才受人歡迎。要創(chuàng)作出震撼人心的文學精品，則需要作者有大情懷和大智慧。

　　作家畢淑敏談到：“2003年非典時期，我受中國作家協(xié)會派遣，參加特別采訪組，趕赴非典第一線。當時我的母親身患肝癌晚期，我奉命出征，心想這一去很可能和老母親生離死別。但母親支持我去，給了我很大的力量。我開始晝夜走訪戰(zhàn)斗在抗擊非典一線的醫(yī)生護士，包括外交部、國家氣象局、軍事醫(yī)學科學院還有很多衛(wèi)生防疫部門，也包括從非典中恢復過來的病人。這一切所見所聞，結合自己的經歷，醞釀沉淀了8年，凝聚成201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花冠病毒》”。（張恩杰 畢淑敏，《〈花冠病毒〉所寫 希望永不重現(xiàn)》，《北京青年報》2020年2月10日）作家阿來創(chuàng)作的反映汶川大地震的《云中記》，也是經過10年醞釀才成。十年磨一劍，實在有道理。

　　畢淑敏和阿來的經驗說明：作家要寫出有深度、有厚度的精美之作需要充分的時間準備、豐富的材料準備和豐盈的藝術準備。一蹴而就的急就章可能容易催出淚水，但很難驚醒靈魂。

　　抗疫的緊張階段已經過去，抗疫文藝的高峰卻尚未到來。有人說，中國作家在抗擊疫情中集體缺席，甚至集體失語。這種評判并不準確。大量事實表明，中國作家并沒有失語，抗疫文藝并沒有缺席。但是，要給世人留下有深度、有厚度、有廣度的杰作，的確需要進一步努力，因為大家都期待抗疫文藝出厚重之作。

　　相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文藝評論也在及時跟進。目前，客觀有效的評論卻不多見。“有功的，我們要歌頌，不讓英雄流淚；有過的，我們要深究，不讓小人得逞”，這是社會的正義之聲，與文藝的懲惡揚善功能一致。大災大難面前，袖手旁觀、得過且過，跟風拍馬、阿諛逢迎，一味謾罵、悲觀惶恐都不是文藝工作者的態(tài)度。只有站在時代前列、社會高度，胸懷天下、心貼民眾，洞悉事物、深入肌理，辯證思考、上下求索，才能寫出負責任的文字，寫出大氣磅礴的文章。“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才是作家們追求的標高。也許，這樣的作家和作品將在抗疫后期或者疫情過后出現(xiàn)，我們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