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作家網訊 2021年10月21日,韓東詩歌創(chuàng)作研討會在南京舉行。本次會議由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主辦,《青春》雜志、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協(xié)辦。中國作協(xié)黨組成員、副主席、書記處書記李敬澤,江蘇省作協(xié)主席畢飛宇,黨組書記、書記處第一書記、常務副主席汪興國,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副主席丁捷,南京出版?zhèn)髅郊瘓F黨委書記、董事長項曉寧,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社長張在健、副社長孫茜,以及國內著名詩人、詩評家、編輯等參加會議。本次會議由丁捷主持。
從“原點化”到“去蔽”
韓東,是當代漢語文學重要的詩人、作家之一,是“第三代詩歌”的標志性詩人。李敬澤在講話中說,“作為同時代的人,也作為同樣是文學中人,某種程度上我們或多或少共同經歷了80年代、90年代,然后進入新世紀。在文學生涯的有些階段還受到了韓東的啟發(fā)和影響。”韓東的創(chuàng)作除詩歌外,又涉足小說。李敬澤認為,韓東不僅變革了小說的藝術觀念,在提高對復雜經驗的把握能力方面,也有他特殊的作用。“韓東確實體現了一種不竭的先鋒精神。中國文學如何面對我們的現代經驗?如何面對我們的現代生活?韓東的探索是值得我們珍視的,也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
汪興國在致辭中表達了自己對韓東的印象。“上世紀80年代,第三代詩歌為新時期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重大的貢獻,韓東作為這個流派的主要代表詩人之一,他的《有關大雁塔》《你見過大?!泛?lsquo;詩到語言為止’等以文學史的名義進入了經典化的通道。”之后,韓東仍然筆耕不輟,不僅帶來了眾多精彩詩作,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愛與生》等長篇小說及眾多中短篇小說,跨界擔任過電影編劇和導演。張在健表示,鳳凰詩歌出版的整體架構立足于對80年代以來新思潮詩人進行重新梳理,這次出版韓東詩集《奇跡》,“是基于韓東本身具有的文學和文學史的價值和意義”。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國際寫作中心副主任張清華認為,作為從1980年代中期成長起來的重要詩人,韓東擔得起“詩人中的詩人”這個稱謂,“韓東是一個具有方法論意義的詩人。”他認為韓東不僅貢獻了詩歌文本,而且他的這種方法論從詩歌寫作一直彌漫到生命認知、價值認識方面。
1984年,韓東在南京籌辦純文學民刊《他們》。從創(chuàng)刊到終刊,《他們》斷斷續(xù)續(xù)地存在了近二十年。而依托期刊建立起來的“他們”詩歌群,被上海交通大學教授何言宏認為是當代文學史上少有的文學流派。蘇州市文聯(lián)副主席、詩人小海也是其中一員,這次會議中,小?;貞浟隧n東詩歌當年帶給自己的耳目一新之感,“韓東的寫作一下子把詩歌拉回到生活當中來,不再是俯視生活的,也不再是宏大敘事的,我覺得這是一種巨大的觀念上的扭轉。”
在這個意義上,山東大學詩學高等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首席專家孫基林形容韓東是一位“原點性的詩人”。“我一直認為韓東的《山民》才是第三代詩歌的第一首詩。”他認為,《山民》這首詩深具第三代詩歌的母體意義:即回到當下,回到生活,同時有口語化的傾向。孫基林進一步指出,韓東提出的“詩到語言為止”是現代詩語言觀的一個綱領性說法,這當中對于語言的認識是很深刻的。
“韓東是帶著顛覆性創(chuàng)新的形象進入文學場的,他開拓了文學的空間和可能。”上海交通大學教授何言宏說,但一個生動、鮮活、復雜的作家和文學時代,經過簡單粗暴的知識化以后,往往會固化我們對一個作家、一個時代的想象。他認為,從《有關大雁塔》到《奇跡》,可以看出韓東某種個人精神的變化,起初是為了“去蔽”,但當中仍然保留了一些東西,保留了他的一顆心。
張清華大致勾勒了韓東40余年的創(chuàng)作道路:從早期對朦朧詩的超越性寫作,到他的“平民主義”被認同并被知識化,從90年代以后持續(xù)復雜化的韓東,再到《奇跡》這本最新詩集里帶著“幾許老熟、幾許寬釋”的韓東。鳳凰傳媒編委會質量組成員、鳳凰詩歌出版中心主任(兼)于奎潮指出,“韓東更愿意把自己的精力植放于對現在和將來寫作的探索。他代表作很多,1980年代的《有關大雁塔》,1990年代的《機場的黑暗》,21世紀他的創(chuàng)造力并沒有減弱,甚至更有提升,比如《奇跡》《焰火》等。”
“詩到語言為止”
韓東堅持的“平民主義”和“口語化”詩歌立場,逼使自己的創(chuàng)作走上刀鋒,在生活和詩性的懸崖絕壁間尋求平衡和溝通。“我們往往只關注到韓東詩歌降臨人間的那一刻,而沒有關注他的詩歌退出人間的那一刻。”南京師范大學教授何平認為,這很容易造成對韓東詩歌的“淺讀”。
為踐履自己的詩學倡導,韓東作出了許多探索和努力。《花城》雜志特邀主編朱燕玲分析認為,韓東對語言的控制力很強,對文字有著異乎尋常的潔癖,“他追求語言的極致,不是‘多’的極致,而是‘少’的極致”,每個句子都很簡單,但簡單的連接搭建起的是一個豐富而有深意的詩境。“韓東寫詩,不是表演,更不是歌唱。他的個人化,也不是表現為宣泄,而是他酷愛細小的切口,重視個人經驗。”
同是詩人,省作協(xié)副主席、《揚子江詩刊》主編胡弦談起韓東對經驗和語言的處理時頗有感觸。“韓東擅長在日常經驗之外,提供一種具有陌生感的經驗。”胡弦以《奇跡》為例,這首詩從門到風,到陽光,再到親切的人,中間的組接和轉換十分自然,“韓東靠著他的詩歌才能,把日常的事實變成了詩歌里的事實,在這個過程中他重新建立了一種關系,這個關系是特別驚人的。”
孫基林則用“敘述性”代替“口語化”,重新提煉韓東的語言特點。對此,蘇州大學教授林舟作了更為詳細的闡釋。他以《叉魚的孩子》這首詩為例,指出韓東的詩歌敘事是“因事而起,緣事而發(fā),最后無事而終”,讀到最后,體會到的往往已經不是一開始說的事情,而是一種情緒和情感。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語言方式。韓東言詞極簡,當一開始用語言去捕捉東西時,他的語言還帶有工具性,但這時韓東開始了悄然的轉換,語言不再是工具性的東西,而變成了“像傳感器一樣的東西”。詩歌中的主體慢慢退出,剩下的是讓詞語自己去競爭、碰撞、散落,“這時我們體會留下來的東西,感覺是完成了事件的講述,但它已經不是一個事件性的東西,而是朝向了一個非常虛渺的、空無的東西”。
朝向空無之地賦予了韓東詩歌一種特別的哲理性。張清華猜想,在韓東的方法論背后,可能隱藏著一個存在主義哲學的背景。傅元峰則引用阿甘本關于“語言在于否定之地”這一判斷,將韓東的詩歌創(chuàng)作描述為“塌陷的、反線性的”。但韓東的塌陷不是否定,而是洋溢著詞句之間的聯(lián)系。他還提出,“當代作家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離開字典,離開字典才能成為作者文學”,“韓東成功離開了字典。”
“一個活生生的韓東”
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主任何向陽把“看”作為韓東詩歌中的一個關鍵詞,并拋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這里面的‘看’如此之多,如此之動人,是誰在‘看’?”
“這里詩人在‘看’的時候是以上帝之眼在‘看’。”在何向陽看來,韓東的“看”有多個層面的含義:一是對真實的追尋,這是一種帶有認知功能的“看”。“看”者作為我或他,把詩歌的藝術變成了“觀”的藝術,所以韓東的詩中有一種難見的繪畫感和敘事性,他的詩是反抒情的,他力圖很抽象地去解釋,又用‘看’把它具像化。此外,“看”也是一種愛的行為,還是一種建立互通互融關系的行為。何向陽分析了《他看著》這首詩,他變成了那女人,變成了一棵樹或一塊石頭……他是誰呢?他和我們毫無隔閡,我們卻與他相距很遠。“韓東特別喜歡法國思想家西蒙娜·薇依,他要保持思想家的‘看’,一種絕對的冷靜,這是一個詩人的追求。”
由詩及人。何平認為,要理解韓東的詩,有必要了解韓東這個人。“我們讀韓東的詩歌不能只是‘詩人意義’上的韓東,而要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韓東。”他提出以兩首詩作為了解韓東的切口:一個是《那些年》,一個是《一些人不愛說話》?!赌切┠辍泛汀队嘘P大雁塔》構成了對比,“他的詩歌確實是他這樣一個人。”
相比以往的研討會不同,這場會議還有一排特殊的“韓東親友團”,上面坐著葉兆言、蘇童、李小山、毛焰、黃小初。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韓東”在親友團的講述中更加豐滿。“我們叫韓東‘韓二’。”南京藝術學院教授李小山說,“作為韓二的娘家人,開這樣的研討會,我們很高興,因為韓二配得上。”朱燕玲在南京期間,也與韓東有過交往,她這樣描述韓東的日常軌跡,“每天捧著飯盒從蘭園步行到瑞金路,開始上班寫作”。
這一畫面在親友團的口中反復出現,用來論證韓東的寫作熱忱、生活狀態(tài)和性格為人。北京大學教授、作家蘇童還補充了韓東寫作時的習慣,“他寫作一定要把桌子弄得干干凈凈,桌面上不能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東西。韓東喜歡在潔凈的場域里,哪怕一張桌子,他也希望是干干凈凈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看也是一種象征,有喜歡韓東的,也有不喜歡韓東的,但大家都認為韓東的寫作非常干凈。”省作協(xié)副主席、作家葉兆言說,“我們倆有一點共通點,就是都特別熱愛寫作,他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做人不俗,這也是從事文學、從事藝術的人最重要的一點。”
葉兆言和韓東從小就認識,回憶起來,他說“我還是要感謝80年代初期的文學時代,那是一個特別的時代。”那時他和韓東的哥哥李潮一起參與了民間刊物《人間》,葉兆言還從北京帶回了好多民刊。80年代也是很多作家開始創(chuàng)作、密切交往的一個時代,在大家的敘述中,包括在韓東的自述中,可以想象當時文藝青年們懷抱理想、互相幫助、相互提攜的生動景象。
“我是很深地受益于韓東和他的朋友們在80年代建構的青年亞文化等等有關的一種文學傳統(tǒng)。”《揚子江文學評論》副主編何同彬說。他認為,到現在為止,韓東仍然是中國當代詩人和當代作家當中持續(xù)性地對青年作家、青年詩人產生影響的文學形象,包括他的作品和文學主張多年來一直充溢于具有青年亞文化特征的作家群體、藝術家群體。
如今,韓東仍然以編輯的身份幫助、培養(yǎng)新一代作家。項曉寧說到韓東與《青春》的緣分時說,韓東的父親是《青春》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韓東的哥哥和韓東都在《青春》工作。韓東現在仍然幫助《青春》雜志社做欄目主持人,《韓東讀詩》在全國大學生中影響廣泛,“一家兩代、父子三人都為《青春》付出了很多,立志于培養(yǎng)文學新人。”
“我們談韓東也在談那些逝去的但終歸不會逝去的時光,我們談詩歌也在談詩歌賦予時代、賦予個人、賦予生命的意義。”丁捷形容韓東是自信的,是率真的,是質樸的,是堅韌的,他的心靈態(tài)度是真實的。
在作者自述環(huán)節(jié),韓東不改直率本色,亮明了自己對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判斷。“我們這一代用現代漢語寫作的詩人,確實抵達了中國現代漢語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這里的主語不是我,而是我們這一代人。”原因有兩點,其一是時間使語言成熟,而語言成熟后才可能使寫作成熟;另一點是自然而然的世界意識,你已經在世界之中,這也是今天的詩歌、今天的文學能夠自立、能夠自然而然發(fā)生的重要因素。
“我們開了一個成功的和愉快的研討會”,畢飛宇作會議總結說,對韓東個人而言,這個會也許沒那么重要,但對江蘇作協(xié)來說,這個會很重要。江蘇是文學的沃土,自然也是詩歌的沃土。韓東這個人,韓東的文本,韓東的詩歌精神,韓東的詩歌美學,包括他作為詩人的個性氣質,都是非常寶貴的。為了我們江蘇文學的未來,尤其是詩歌的未來,我們必須把韓東研究這項工作做好,并深入下去。(文|俞麗云;圖|丁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