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作家網訊 2020年9月12日,第四屆揚子江青年批評家論壇在南京召開。本次活動由《揚子江文學評論》編輯部和《鐘山》編輯部聯(lián)合主辦。省作協(xié)黨組書記、書記處第一書記、副主席汪興國,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鐘山》主編、《揚子江文學評論》主編賈夢瑋,及省內外近20位青年批評家等參加了會議。
汪興國在講話中回顧了論壇舉辦的歷程,肯定了前三屆探討的議題“長篇小說的現狀與問題”“當代文學的共識與分歧”“改革開放四十周年:當代文學的回顧與前瞻”“類型文學與當代文學發(fā)展”等在文學界產生的積極影響。今年是《揚子江文學評論》正式更名創(chuàng)刊后舉辦的首次論壇,作為我省揚子江文學系列品牌活動之一,論壇旨在進一步發(fā)掘青年批評家的話語力量,通過青年批評家的新銳視野,聚焦新鮮文學現場的前沿熱點話題,引領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批評的新方向。汪興國在講話中對當下文學批評提出期許,希望新時代的江蘇文學批評與時代發(fā)展同頻共振,充分發(fā)揮激濁揚清的重要作用,及時關注、主動走入活躍火熱的文學現場。
本屆論壇討論了“先鋒之后的現實主義寫作路徑”“當下文學中的歷史與現實”三個議題,三場討論分別由《揚子江文學評論》編輯王晴飛、《鐘山》副主編何同彬和省作協(xié)創(chuàng)研室干部韓松剛主持。
先鋒之后的現實主義寫作路徑
王晴飛提出,文學秩序與現實是有機互動的關系,新的生活秩序和思想感覺會伴隨新的表述形式,新的表述方式也會帶來新的感覺和觀念。由此會看到先鋒文學帶有明顯的過渡性,先鋒浪潮之后,文學對現實的表現必然發(fā)生明顯變化。
而正是關于先鋒寫作在文學史上的意義及其之于后來寫作的影響,引起了批評家的不同意見?!端寄衔膶W選刊》副主編方巖認為,先鋒文學之于當代中國文學的意義和影響主要在于審美體系和知識體系層面。學院派批評體制及各種新理論、新概念的涌現,肢解了先鋒渾然一體的美學理念和探索精神,遮蔽和窄化了同時期更寬闊、復雜的寫作譜系,導致對先鋒的理解越來越狹隘。在方巖看來,如果寫作本身產生的未完成事件跟未完成的歷史與現實之間能夠不斷形成對話,就是一種先鋒精神。在這個意義上,路內的《霧行者》、李宏偉的《灰衣簡史》、張忌的《南貨店》等都是近年來有益的寫作嘗試。北京大學副教授叢治辰不完全同意方巖對1985年前后這批先鋒派作家的評價,但他也認為有必要重新厘清關于先鋒文學和現實主義的模糊認識。他對先鋒派的背景和特點作了梳理,指出先鋒派本身是一個不確定概念,它是一種姿態(tài),永遠像急行軍一樣走在前面。同時,他認為文學無法超越現實,只能不停地追趕現實,正因為現實在不斷變化,文學才需要不斷更新,才會出現先鋒文學。先鋒和現實的理想關系應該“外在是現實的,內在是先鋒的。”
盡管對先鋒文學的界定和評價不完全相同,但青年批評家們都認同先鋒不能局限于文本實驗。南京大學教授李章斌從詩歌角度闡釋了這一問題。他結合張棗的《朝向語言風景的危險旅行——中國當代詩歌的元詩結構和寫者姿態(tài)》展開分析,認為“元詩”概念本就有自我指涉的傾向,很多當代詩人迷戀語言神話,強調語言的自足性,這在提升語言探索自覺的同時,也有意無意切斷了語言之外的世界。他對這一詩歌觀念進行了撥正,提出真正的創(chuàng)造性語言,需要在歷史、現實、社會的持續(xù)交流中,相互激發(fā)。
今天回望先鋒文學走過的道路,還是希望為現實書寫提供新的路徑和啟發(fā)。暨南大學教授申霞艷認為,對于經歷過先鋒洗禮的作家來說,尋找某個句式和概念也許并不難,但真正寫出具有探索難度和豐富意蘊的作品卻不容易。信息富集的時代一方面使得故事頻頻涌現,為作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一方面也對作家呈現現實的能力提出挑戰(zhàn)。石一楓的《世間再無陳金芳》和薛憶溈的《空巢》都寫詐騙,但故事放置的語境不同,所鋪展開的現實層次也就不同。浙江工業(yè)大學副教授顏煉軍從杭州殺妻案談起,就如何將現實經驗轉化成文學作品作了深入闡釋。他認為,現實是一個詭異的變量,不同的語言、形式、風格的作品呈現出來的現實都是不同的。作家需要研究生活,但作家說到底是要通過語言來映射世界,研究生活還是為了通過改變語言來改變世界。
青年寫作中的鄉(xiāng)村與都市
關于鄉(xiāng)村與城市的寫作劃分,何同彬認為,在城鄉(xiāng)轉型的大背景下,城市和鄉(xiāng)村似乎都難以成為一個自足的敘事空間。不過從經驗層面上談論城鄉(xiāng)書寫仍有意義,文學如何真實反映城鄉(xiāng)經驗也確為今天的一個突出問題。
何為真實的城鄉(xiāng)經驗?中國社科院民族所研究員劉大先對曾在走訪過程中見到的內蒙古、廣西、湖南等地的鄉(xiāng)村面貌作了生動的描述,認為這些看似粗糲的、急功近利的、被認為破壞了原生態(tài)的景觀恰恰也是鄉(xiāng)村面貌的一部分。當下的城市和鄉(xiāng)村正經歷巨大變化,有些城市是類似城鄉(xiāng)接合部式的存在,它不能被理解為鄉(xiāng)村的升級版,也不能看作是城市的未成熟狀態(tài),它是一個獨立的然而在不斷變化的狀態(tài),寫作者無法以鄉(xiāng)愁式感悟來認識當下鄉(xiāng)村問題,也無法以典型想象容納所有城市經驗。這種粗糙的、不符合符號化想象的未完成狀態(tài)、半成品美學恰恰是寫作者要去接受和認識的。
鄉(xiāng)村和城市并非某種景觀和符號的堆砌,這一點在現場批評家之間形成了共識。那么,文學作品如何呈現城鄉(xiāng)經驗?《文藝報》編輯行超最近閱讀了薩莉·魯尼的《聊天記錄》和《普通人》,這些作品“沒有咖啡館、霓紅燈”,看起來是非典型性的城市書寫,但這種充滿個體化經驗的作品反而傳達出了真正的城市精神和城市氣息。從這個意義來說,行超認為,青年作家王占黑、班宇的作品雖未被歸入都市文學,但其中涉及的經驗和精神與城市息息相關,這些作品也許更能代表今天所謂都市文學的樣子。
遠離符號化景觀,傳遞真正的氣息和精神,意味著要摒棄同質化的不假思索的寫作。在蘇州大學博士生牛煜看來,這卻構成了當下城鄉(xiāng)書寫的一層困境。他勾勒了現代文學史以來關于城鄉(xiāng)的二元書寫經驗,并由這條脈絡過渡到今天的文學書寫。他發(fā)現,由于新媒體信息的影響,大家表達的欲望形態(tài)和現實經驗,以及表達經驗和欲望所用的語言、方式都日趨同質化。他認為,寫作者要從這種同質化表達中突圍,必須在表面的生活秩序之下看到細節(jié),看到深層次東西。
對此,何同彬也結合“梁生寶的賬單”和《外賣騎手,困在系統(tǒng)里》這篇新聞,談了自己的看法。他指出,無論書寫什么,作家首先要深入了解書寫對象的經驗、處境和生活。缺乏堅實的現實經驗,再精心構筑的文本也是脆弱的。
當下文學中的歷史與現實
關于歷史與現實的討論看似松散,批評家分別從各自的關注領域觸及該議題,實則豐富了這一問題的討論維度。蘇州大學教授房偉不僅從事文學批評,近年也涉足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他在發(fā)言中細致梳理了中國當代文學和日本文學中歷史小說的發(fā)展線索,提出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必須要讓歷史與現實進行不間斷的對話,好的歷史文學應該既具有民族特點和民族精神,也能傳達某種普世性的東西。
《大家》雜志主編周明全對“為文學而文學”的說法提出了批評,他認為作家的首要責任是要對歷史和現實負責。他以莫言的《檀香刑》和《生死疲勞》為例,提出只有把歷史、現實、文學三者結合起來,才能產生出真正的好作品。
南京師范大學教授沈杏培則另辟蹊徑,從分析文學作品中好人和壞人的命運入手,透視文學對現實的回應與關照。沈杏培注意到,當代小說里有兩種鮮明的人物形象,一種是無用的好人,一種是盈余的惡棍,這些作品突破了傳統(tǒng)意義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敘事,對新的現實困境和道德困境作出了思考。他深入分析了這種善惡敘事的現實起源,肯定了作家通過文學作品回應現實的努力,并希望作家可以從中建立抗惡倫理,體現文學的思辨、關懷和價值。
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副研究員岳雯由周愷長篇小說《苔》的文本價值談到文學與歷史和現實的關系問題。她認為,周愷通過這部小說展現了四川樂山一帶在外部世界涌入前后發(fā)生的變化,以及這一過程中當地人與外界的種種互動??此剖沁b遠的革命歷史敘事,寫作者真正要解決的其實是自我身份和自我確認問題。岳雯提出,“不論是寫歷史還是現實,根本的是要解決我是誰,我們是誰的問題。在這個基礎上,切中我們所處時代的核心問題——這樣的小說,是今天真正需要的小說。”韓松剛對此進行了補充,他注意到當前青年寫作多處于較為封閉的狀態(tài),作家局限于個人生活和個體情緒中,缺乏岳雯所說的“照亮現實”的東西,但寫作者對自我的呈現、對現實的追問任何時候都是非常重要的。
南京師范大學博士后張博實則回憶了自己和歷史系同學的交流,他發(fā)現,某段歷史或某個歷史人物可能是無限復雜的,所呈現的面貌也是多種多樣的。因此,文學在書寫歷史和現實的時候,必須對歷史與現實的復雜性有清晰的體認,不能用刻板印象來看待和處理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
賈夢瑋最后做了總結發(fā)言。他認為今天的三個論題有兩個關鍵詞:"現實"和"現實主義"。他感慨,中國的“現實”確實是“宇宙間獨一無二的現實”。我們的社會和人生是“深刻”和“幽邃”的,這確實為作家提供了一個“富礦”。但優(yōu)秀的文學從來不是對現實的簡單反映,即使是像鏡子那樣精確,也不可避免地流于表面。他表示,現實有時是作家的“伴侶”和“參照”,更多時候還可能是作家的“對手”,因為作家對現實人生采取的是一種審視、反思的態(tài)度。優(yōu)秀的作家和作品總是試圖創(chuàng)造另一個世界,使之成為現實的參照物——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是現實最好的參照,讀者得以透過作品反觀現實和自身?,F實主義與現實之間是一種隱秘、曲折的關系。作家和現實題材之間的關系應該是“自然”的——自然“戀愛”、“結婚”、“孕育”,一朝“分娩”。它是一個緩慢而漸進的過程。外部力量的刻意“扶持”,走馬觀花式的體驗生活,以及種種“命題作文”,把文學創(chuàng)作弄成了“代孕”。好多作家“代孕”多了,反而不會生自己的孩子了。由于主、客觀兩方面的原因,文學的現實主義一直面臨諸多挑戰(zhàn)。(文/俞麗云;圖/丁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