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繼云:誰是我老婆

2013年05月25日 15時10分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了。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天的太陽應該是從西邊出來的,它一出來就是一輪白日,而絕不是紅日。你別不相信,我有充足的理由——因為我們小區(qū)所有的樓房都莫名其妙地調了個方向,就連許晴家的陽臺也隨之轉了180度,面向北方了!這事你不信還不行,就像人類在火星上能找到水的痕跡一樣,不算稀奇古怪了!
   
   就是那天中午,我按響了許晴的門鈴。
   
   我進屋以后,才發(fā)現(xiàn)走錯了門。我家是402,許晴家是401,也就是說,我進的是對門的許晴家。我敢肯定我不是有意按錯門鈴的,因為像走錯門這樣的事在我身上已經發(fā)生過不止一次了。
   
   “你回來了?”許晴對我笑模笑樣的。我正為走錯門吃了一驚,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許晴卻撲過來摟著我的脖子,在我腮上吻了一下說:“還愣什么?快換鞋呀!”說著,把一雙拖鞋放到我腳邊,又接下我的公文包,幫我解下領帶,再把我拖到沙發(fā)上。
   
   “快歇著,午飯馬上就好!”
   
   我沒想到許晴竟會對我這樣。說句丑話,我盼望睡到許晴的床上,已經盼望很久了。我總覺得我老婆孫玲玲比不上許晴,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材,乃至性情,都比不上。每每見到許晴,我都像一只餓極了的貓見到一條活蹦亂跳的鮮魚,口水會從嘴角一直流到腳板,在一身筆挺的西服上開辟出一條滾滾長江。
   
   許晴過來,把肩膀靠在我身上??礃幼?,她也許也像我對她一樣,早就對我動心思了,這從她情意綿綿的兩只眼睛里完全能夠看出來。許晴還興高采烈地對我說;“你知道嗎?這些天我休息,我把小保姆趕鄉(xiāng)下了,我要自己做飯!”
   
   我想女人都患著同一種病,喜歡做飯。我老婆孫玲玲前些天也把保姆趕跑了。
   
   許晴把一顆剝了皮的葡萄塞進我的口中,溫柔地說:“親愛的,我知道你這些天辛苦了。你可不能太緊張了,回到家里要好好放松放松喲!”她一定是從我老婆孫玲玲口中,得知了我忙著出集子的事,竟這般體貼關心我。
   
   在許晴的第二顆葡萄塞進我口中的時候,我以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速度,一把摟住了許晴并死死吻住了她的唇。接下來我們從客廳相擁著滾到了臥室,一切就像在我家里一樣駕輕就熱。
   
   后來,我撫著許晴的頭發(fā)說:“我得回家了?!?/span>
   
   許晴不解地望著我說:“你說什么?”
   
   我只好又說了一遍:“我得走了!”
   
   許晴用兩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又用柔軟的手掌試了試我的額頭,松了口氣說:“你沒有發(fā)燒呀,說什么胡話嘛!”
   
   我推開許晴,自顧自地穿好衣服說:“我要馬上離開,待會你丈夫孫皓回來就不好說了?!?/span>
   
   許晴的臉一下拉長了,不高興地瞪我一眼說;“你放屁!你早就懷疑我跟對門的孫皓有一手了是不是?”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又分明沒有聽錯。許晴怎么了,是不是吃錯藥了?她的丈夫孫皓怎么成了對門——我家的人了?
   
   我雖一頭霧水,卻也不想多說,因為我怕她不高興。我就摸一下她的臉蛋說:“算啦,算我沒說好不好?乖!”
   
   許晴緩了臉色,柔情地刮一下我的鼻子說:“你呀,以后別胡思亂想那些個破事好不好?”
   
   不由分說,許晴把我推到了餐桌邊。
   
   許晴小鳥般的在餐桌與廚房間飛來飛去,一會便擺上了豐盛的四菜一湯。她自己吃,也看著我吃。我不明白,她怎么就知道我愛吃砂鍋鳙魚頭和糖醋排骨,也可能是和我老婆孫玲玲閑聊時知道的吧?總之,她把菜做得非常好吃。見我有滋有味吃得很香,她便滿足地看著我笑。
   
   飯后,許晴幫我擦了臉,一定要拉著我陪她午休。我想她既然這樣堅決,那么孫皓肯定不會馬上回來,否則,借她個膽她也不敢??粗S晴小貓般地偎在我懷里的樣子,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
   
   待許晴睡熟后,我悄悄下床,夾起我的公文包,離開許晴家。
   
   我按響了對面402室的門鈴。開門的不是我老婆孫玲玲,卻是許晴的丈夫孫皓!
   這世界是怎么啦?
   
   孫皓隨意地穿著一條大褲衩,趿著一雙拖鞋,慵懶地將門打開一條縫——一條只能容納蟑螂的縫,用狐疑的目光看著我問;“小郭你什么事?”
   
   我略帶不悅地說:“孫玲玲呢?”
   
   孫皓就將門縫拉大些,扭頭向里面喊:“孫玲玲,有人找!”
   
   我老婆孫玲玲應聲急急地跑過來,兩手在圍裙上不停地搓,看樣子正在廚房里忙乎。她熱情地招呼;“是小郭呀,有什么事你說吧,大家門挨門的就不用客氣啦!”
   
   真是邪了門了,我什么時候成了跟孫玲玲門挨門的鄰居啦?
   
   我一時理不清頭緒,只能問孫皓:“你怎么會在我家里?”
   
   我這話問得不禮貌,孫皓有些吃驚地說:“你說什么?”
   
   我漸漸憤憤不平起來;“是不是孫玲玲請你來品茶啦?她就會背著我請人來家里品茶,附庸風雅、假裝斯文!”
   
   我說話時,心中很難受,我想象不出還有人穿著褲衩、趿著拖鞋到別人家品茶的,這樣還不把女主人的舌頭也品到肚里去呀?
   
   孫皓卻一副很關心的樣子說:“小郭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老婆孫玲玲也靠近一步看看我,撲哧笑道:“準是喝多了找不到家門啦!”
   
   兩個人不容我辯解,迅速架起我的胳膊,非常熱情地按響了許晴的門鈴。許晴睡眼惺忪地剛開了門,他們就把我塞面包餡一般的塞給了許晴。
   
   自此,我身不由己地做起了對門那個漂亮女人——許晴的丈夫。孫皓呢,堂而皇之地在我家里自由出入!
   
   說得俗氣一點:神差鬼使一般,我和對門的孫皓換了妻子!
   
   好在我十分喜歡許晴,因為對她傾慕已久,乍一得到,幾乎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這讓我渾身都是激情。我的激情化作了許多形體語言,折騰得許晴夜夜睡不好覺,她不止一次奇怪地問我,“老公,你是不是有毛病了,怎么跟新婚時一個樣子呀?”
   
   我拍拍胸脯說:“我現(xiàn)在就是新婚呢!”
   
   說得許晴不好意思地把頭埋進我的脖子里。
   
   我的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你知道許晴有多可愛?她會對我咯咯甜笑,會扭著身子撒嬌,還給我穿衣服打領帶梳頭發(fā);我的吃喝拉撒,她照顧得悉心又周到!
   
   你知道許晴是誰?說出來嚇你一跳!有這樣一首歌,叫做《有愛才有晴》,許晴對我說,她就是歌詞里的“晴”,她因為得到我的愛生活才一片晴朗。也就是說,許晴就是那首歌,就是《有愛才有晴》!
   
   我感到生活中出現(xiàn)了一片新的陽光,原來生活竟然這般有滋味。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會偷偷對自己吼一聲:“哇噻!我好高興,好好高興哦!”我甚至在那天上班路上抑制不住高興,對大街上一個不認識的人捅了一拳,憋足勁大叫一聲:吔——?。?!那人傻B一般愣愣看了我半天,后來把我當成“幸運52”里的人,搖搖頭走開了。
   
   到了單位,我對辦公室里的人說:“大家好!”所有的人都奇怪地看我,因為他們都知道,我從來不主動與人打招呼。他們哪里知道,我有了婚外情人,而且我們能像夫妻一樣每天廝守在一起!不是有人說過嗎,老婆是正餐,情人是副食,我正餐和副食都有了,他們誰也比不上我!我在辦公室里來回穿梭著,精力充沛得不單把自己的事做好,還把別人的事也做好了,這贏得了同事們史無前例的好感。誰說女人能把男人的身體掏空?我看是越掏越充實!再看到有賣什么偉哥、大力丸的藥店,我非砸了它的門牌,再狠狠踢幾腳大門不可!
   
   我還沒來得及踢藥店的大門,自己倒先被人踢了。踢我的人是孫玲玲。她那厲害的一腳踢在我的腿彎處,害得我?guī)滋熘辈黄鹜葋怼1惶吣翘?,我看到了一只泄了氣的皮球——那皮球當然是我自己?/span>
   
   與許晴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我又想起了孫玲玲。真奇怪,好久不想她了,一旦想起來還想得蠻厲害,那孫玲玲就像是一條驅趕不走的蟲子,硬是往我腦袋里鉆。人呀,真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哺乳動物!
   
   那天下午,趁著許晴出去購物的機會,我進了孫玲玲家——當然,那也是我的家。
   
   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孫玲玲的對面,誠心誠意地問;“你上腹部的小癤子還經常發(fā)炎嗎?我不在家,你自己要勤快些,每晚用熱毛巾敷一敷?!?/span>
   
   孫玲玲吃驚地睜大眼睛看我,仿佛不明白我說的什么,又垂下頭,紅了臉。我靠近她,扳住她的肩,想好好看看她。她驚恐地躲閃一下,叫道:“你干什么小郭?”
   
   我情真意切地說:“我只是太想你了,過來看看你呢!”
   
   孫玲玲完全意識到了什么,變了臉色說:“你走吧,我現(xiàn)在不歡迎你!”
   
   我急切地抓著她的手說:“孫玲玲你怎么啦?你是我老婆呀,你為什么要對我這樣?”
   
   孫玲玲嚇得一下躥開,跑過去打開防盜門說:“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孫玲玲,抓著門框不走。我暗暗給自己鼓足勇氣,我覺得我漸漸成了一只鉚足勁的皮球,孫玲玲肯定搬不動我的。哪知孫玲玲用勁往我的腿彎處一踢,我便跪坐到了門外,那防盜門也隨之咣的一聲關上了。
   
   就這樣,我成了一只泄了氣的皮球。
   
   第二天晚上,我受了一幕青春偶像劇的鼓舞,重新找回了勇氣,又進了孫玲玲家。我知道孫皓這幾天出遠門不會回來,不然我不是他的對手。
   
   我當然應該再去找孫玲玲的,我總不能這樣就算完。憑什么她孫玲玲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孫皓躺在一張床上,卻把她的丈夫晾在一邊?我不能便宜了別人,我要把孫玲玲的感情和身體一起奪回來,不然我還配姓郭嗎?
   
   孫玲玲門上的貓眼壞掉了,她對著貓眼瞅了半天瞅不出頭緒來,只好開了門。一見是我,想關門,已來不及了,我像一頭餓極了的狼,一頭擠了進去,而且回身將門死死鎖上了。
   
   我紅著眼睛抱起孫玲玲就向臥室里走。孫玲玲狂舞的四肢完全沒了章法,溺水一般地胡亂抓撓著。我不管不顧地將她扔到床上。我全身的血液讓我成了一頭孟加拉猛獸。就在我的步驟將要進入實質性階段時,孫玲玲猶如受過訓練的特工一般,一把捏到了我身體的要害部位。盡管這一捏時間很短,但它足以打垮我這頭猛獸的雄心壯志,掐滅我的念頭,我不得不蜷縮成一個蝸牛,從床上翻滾地板上,哎喲哎喲叫喚起來。我在叫喚中仍不忘發(fā)泄對孫玲玲的不滿,咬牙切齒地斥責道;“孫玲玲呀孫玲玲,都老夫老妻這么多年了,你真狠得了心、下得了手呀!”
   
   孫玲玲蜷在床頭,哆嗦著赤裸的膀子說;“你胡說什么?誰跟你是夫妻?你再胡來我要報警了!”
   
   孫玲玲還真抓起了床頭的電話!
   
   我氣急敗壞地吼道:“我睡自己的老婆還犯法啦?你報警呀,報呀!我靠?。 ?/span>
   
   “我靠”是我從網上學來的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知是我的強硬態(tài)度還是一句“我靠”起了作用,孫玲玲的電話從手中脫落下來,掉到地上。忽地,孫玲玲捂著臉哇哇哭起來,那腔調特別難聽,很像是一只麻雀甚至是一條蚯蚓在無聊地歌唱。
   
   孫玲玲抹著淚說:“你這樣會毀了我!你知道我和孫皓很相愛,他要是知道了我和你發(fā)生了這種事,他會和我離婚的!將來兒子知道了也會看不起我的!”
   
   我罵道:“狗屁!哪有兒子看不起老子的?我兒子不是他兒子!你認賊做夫呢!你睜開眼好好看看,我才是你丈夫!我對你了如指掌呢!你做過隆胸手術,你乳房下面有一顆紅痣,腹股溝有道半寸長的疤痕,小腹上有一處白癜風!對不對?”
   
   孫玲玲不哭了,怯怯地看著我說:“你怎么知道得這樣清楚?是不是你家許晴跟我在一塊做過日光浴,她告訴你的?”
   
   我生氣地說:“我還知道你入睡前最喜歡讓我給你撓背!我還知道你叫床的聲音,你一叫起來痛苦萬狀、半死不活的樣子,嘴里還一口口抽氣——這也是許晴告訴我的嗎?”
   
   我說的話一點不假,孫玲玲叫床的聲音就是與別人不一樣,至少與許晴不一樣。當初孫玲玲痛苦萬狀地專心抽氣時,我還跟她開過玩笑:“叫得好叫得好!對那些頑固不化分子,哪里需要動刑?干脆讓他們叫床得了!”說得孫玲玲老鼠一般吱吱笑。
   
   看樣子我的話打中了孫玲玲的要害,她沉默了。半天,她抬起頭猶猶豫豫地試探著說:“要不,我給你一次吧——就一次,以后你再別糾纏我了!你要是沒完沒了,我會告訴孫皓,他一定會殺了你的!你知道他這個人挺兇的!”
   
   我冷笑道:“你施舍我?”
   
   說完話,我憤然站起身來。我不想再理會孫玲玲了。盡管我很痛苦,但為了讓我兒子陽陽不受她這種壞情緒的影響,我還是忍痛不打擾她了。可是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回到孫玲玲屋里的。
   
   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暫且認了,不認也沒有辦法。我的工作和生活似乎仍很正常。只是偶爾想到孫玲玲和孫皓躺在一張床上,心中就不是滋味。這時候,我最盼望的是我那七歲的兒子陽陽能揮起他的小拳頭,將孫皓趕出家門——當然別趕回到許晴這里來,最好讓他滾到一個永遠回不來的地方!
   
   我很悲哀,不是為自己,是為我七歲的兒子陽陽。我推測他以后一定是個賣國賊,你想,他現(xiàn)在連自己的老子都不認了,將來還能認祖國嗎?人生的背叛可都是從幼年開始的!
   
   事情發(fā)生在那天下午,育苗學校院內。
   
   我太想陽陽了。老婆不認我就罷了,可兒子是我的,他不可能不認我。我花了二十元錢買了一盒“紅南京”送給門衛(wèi),才得以走進校園。我那迫切的目光刀子一樣在一群又一群孩子里搜索,最終將他從人群里拔了出來。
   
   我摸著兒子的頭說:“兒子,吃糖!”
   
   我兒子陽陽現(xiàn)在讀小學二年級,全寄宿,只有周末才回家。自從莫名其妙地成為許晴家的戶主后,我再沒見過他。我特意為他買了QQ糖、電動玩具,一股腦地往他手里塞。陽陽不知所措地捧著我的禮物,困惑地望著我說:“叔叔,我不認識你呀?我媽媽說,不要跟陌生人講話!”
   
   我說:“靠,那是馮小剛說的,哪是你媽?再說,我是你爸,怎么是陌生人!”
   
   陽陽仰著小腦袋說:“你不是我爸!我爸叫孫皓,塊頭比你大,像奧特曼!”
   
   我說:“胡說,我就是你爸!”
   
   陽陽倔犟地說:“就不是!”
   
   我一陣悲哀,但我想我沒有跟他解釋的必要。我一把抱起陽陽,在他的額上親了一口說:“走,我?guī)愠鋈ネ妫I好吃的好玩的,你不高興呀?”
   
   陽陽掙扎著從我懷里滑下來,把QQ糖、電動玩具撒了一地,哇地哭出聲來,邊哭邊叫:“叔叔壞叔叔壞!我不認識你,快放下我放下我!”
   
   陽陽的哭聲引來了一群老師。陽陽的班主任一邊摟住陽陽,一邊質問我:“你是誰?怎么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我說:“秦老師,我認識你,我是陽陽的爸爸!我來開過兩次家長會,你不認識我了呀?”
   
   班主任斷然說;“胡說!陽陽的爸爸是孫皓,很高很大的個頭!你有他高嗎?爸爸也有假冒偽劣嗎?”
   
   我啞口無言,甚至臉上有了一絲羞愧。
   
   班主任老師扭頭對旁邊的幾個教師說:“快幫我叫保衛(wèi)科!弄不好這是個拐賣兒童的人販子!”
   
   班主任說著,迅速放下陽陽,一把扭住我的胳膊。
   
   我一看勢頭不對,猛地甩開班主任,急急地往大門口跑。校園里的老師都如臨大敵地向我撲來。我突破一群人的圍追堵截,在大門口攔住了一輛出租車,一頭鉆了進去。
   
   這天晚上,我站在401與402之間的樓道里,心中一片渾濁,根本認不清哪個是“401”,哪個是“402”。我望望左邊,又望望右邊,不知該舉哪只手。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門沒有關嚴,里面?zhèn)鞒鰧O皓和孫玲玲的聲音。我知道偷聽人說話是不道德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要聽一聽。
   
   孫皓惡狠狠地罵道:“這個混蛋,他怎么能對你這樣!”
   
   孫玲玲壓低聲音嬌聲嬌氣地說:“你說過你不生氣的嘛!這讓人家聽見了不好嘛!”
   
   孫皓說;“他這是強奸未遂,你懂嗎!”
   
   孫玲玲說:“我懂,可我不想惹出事情來!你知道那些個晚報,那些個記者,他們巴不得我有緋聞呀!傳出去,讓我以后還怎么演電視?還怎么當主角?”
   
   孫皓仍是氣咻咻地說:“可他還想拐賣我兒子呢!”
   
   孫玲玲說:“我看還是算了吧。這小郭平時倒也不錯的,他是不是一時犯神經呀?”
   
   孫玲玲說著說著,像想起了什么,語氣漸漸興奮起來:“小郭不是詩人嗎?聽說,好些詩人都是神經病呢!”
   
   孫皓氣急敗壞地反駁:“你還為他開脫?鬼才相信他神經病呢!他要是神經病,還能成著名詩人?”
   
   孫玲玲更興奮了:“著名詩人,就是著名神經病呀!”
   
   孫皓說:“管他是詩人還是神經病,我一定要報案!不然我兒子以后沒了咋辦?”
   
   聽他的話,我兒子倒確確實實成他兒子了!我心中的火氣忽地躥上來,對著門里吼道:“狗屁!”
   
   我這一吼把自己嚇了一跳,也讓屋里的孫玲玲嚇得尖叫起來。孫皓順手抄起一只凳子撲出來說:“我非劈了你不可!”
   
   我猛一下清醒了。我知道他那一凳子劈下來,我非腦袋開花不可;他就是不劈我,把我送到派出所,真弄個什么強奸未遂、拐賣兒童的罪名,也夠判我個十年八年呀!
   
   我兔子一樣竄下樓去,孫皓舉著凳子在我身后緊緊追趕。我的身體清瘦小巧,孫皓的身體碩大臃腫,我穿梭在城市的燈光里,穿梭在大街上,穿梭在人群與車輛之間,而孫皓笨拙得如近親交配產下的狗熊。只一會功夫,我就把孫皓甩掉了。
   
   我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城市的夜色就像女人曖昧的睡衣,街邊的路燈又恰似女人的淚珠,怎么這城市就像是專門為女人建立起來的?連疾駛而過的車輛發(fā)出的聲音都像女人低沉的嘶叫?,F(xiàn)在,我自己也糊涂了,我弄不清孫玲玲究竟是不是我老婆、陽陽究竟是不是我兒子了。
   
   我后來進了一家酒吧。酒吧里飄蕩著聲嘶力竭的歌聲,那是許晴新出的一個什么專輯。
   
   我向侍應要了一杯葡萄酒,侍應對我不懷好意地彎一下腰,算是行了禮。我對著那猩紅的葡萄酒看也沒看,就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許晴的歌聲給我助了興,它使我不得不一杯一杯地灌,直到灌得我頭重腳輕。
   
   我把酒杯往吧臺上一放,使勁吼了聲:“TMD!”便扔了一把鈔票,踉踉蹌蹌出了酒吧。
   
   都說葡萄酒就是拿破侖的血液,喝了它,就能像拿破侖一樣征服世界?,F(xiàn)在,我要讓肚子里的葡萄酒來幫我征服孫玲玲,征服陽陽,征服整個世界!當然,也包括征服孫皓——我要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萬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孫皓呀孫皓,你還當什么音樂制作人?見你的鬼去吧!我要立即闖進孫皓和孫玲玲的屋里!
   
   老奸巨猾的出租車為拍計價器的馬屁,繞了一道又一道的街,終于把我送了回去。我用歪歪扭扭的腿爬上了樓梯,又用歪歪扭扭的胳膊托起一個瘦巴巴的手指,按響了門鈴。門一開,我便揮起拳頭打過去。迷迷糊糊,卻見開門的不是孫皓,是許晴,我只好縮回拳頭。這下我頭腦清醒多了,知道自己又按了401的門,又錯了。都怪我這不聽話的手指,讓該死的孫皓躲過了我的鐵拳,逃過了一劫!
   
   許晴一見我的樣子,心疼得快落淚了,忙把我扶到沙發(fā)上,在我臉上親了又親。她說:“親愛的,你為什么要喝這么多?這對我們今后生小寶寶不利呀!”
   
   我粗聲吼道;“我是拿破侖!我是成吉思汗!我要征服世界!”
   
   許晴哭了,把我扶到床上躺下。許晴說:“親愛的,我知道你為你那些詩難受呢!聽我說,并不是天下所有人都不讀詩了,你的知音多著呢!”
   
   我說:“知音?狗屁,知音都忙著下崗、出國、淘寶、經商、掙錢,打架去了,一個也沒有了!不許再提詩歌,我早與詩歌絕緣了!詩歌和老婆一樣,都不是東西!”
   
   其實許晴哭起來的樣子很可愛,但我處在激憤中,根本體會不出她的可愛之處來。
   
   許晴說;“你怎么這樣罵我——罵自己的老婆?”
   
   我說:“我哪有老婆?我老婆讓別人霸占去了!我兒子也不是我的了!”
   
   我說著說著差不多干嚎起來;“媽的,是誰——是誰偷偷換了我老婆呀!”
   
   許晴忍不住大哭了,一邊哭一邊用她的臉在我的臉上不停地蹭。許晴說:“親愛的,你老是疑神疑鬼的,你要是不讓我去演那個電視劇,我就不簽那個合同還不行?我還干我的老本行,繼續(xù)做我的歌星,我本來也不會演什么戲呀!我跟那個導演真的什么事也沒有,都是狗仔隊制造的緋聞,是瞎炒,瞎炒呢!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呀!”
   
   我哇地吐出一口穢物來。接著,又一口一口地吐,把枕頭、被單、地板都吐臟了。許晴一遍一遍地為我擦嘴,又一遍一遍地哭泣:“親愛的,你要是醉出什么事來,我可怎么活呀!”
   后來,我在許晴的哭泣聲中慢慢睡著了。睡著前,我對著昏暗的壁燈罵了一句:“我靠!我是二狗他爺爺!”
   
   相信許晴聽不懂我的話,因為“二狗他爺爺”是我新注冊的網名,沒人知道。
   
   我就這樣沉沉地睡去了……
   
   海關大樓的鐘聲響了七下的時候,我醒了。這時,太陽已把它那曖昧不清的顏色涂抹到了陽臺上,血紅血紅的。
   
   我不知道這些天我經歷了什么,心中說不清楚的滋味。許晴趴在我身邊,小鳥依人般睡得正甜。我撫摸她的頭發(fā),把她弄醒了。
   
   許晴揉了揉眼,吃驚地尖叫一聲,嘴巴張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攏。她說:“死小郭,你怎么睡在我的床上?”
   
   我懶懶地說:“廢話,你不是我老婆嗎?我不睡在你床上還能睡在孫玲玲床上?”
   
   許晴看著我光著的臂膀,忽然一躍而起,厲聲哭叫起來:“哎呀!這叫我怎么做人呀?孫皓知道了還不一腳踹了我呀!”
   
   許晴一邊哭叫,一邊胡亂地穿衣服。
   
   我還沒反應過來,許晴已趿著拖鞋跌跌爬爬出了門。到外面樓梯間,她忘了按門鈴,而是舉起兩只拳頭,把對面402的門捶得咚咚響。
   
   不到半分鐘,孫玲玲走進我躺著的臥室,兩只眼睛探測儀一樣地巡視了整個房間,最后,那目光才穩(wěn)穩(wěn)的、準準地砸在我的臉上,再狠狠地摔向許晴。許晴先是委屈地看看孫玲玲,后來又怨恨地瞅瞅我,再后來竟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慢慢紅了臉。孫玲玲的目光再次挖了許晴一下,分明在說:騷貨,占了便宜還賣乖!
   
   兩分鐘后,我被我的耳朵牽引著,我的耳朵又被孫玲玲的拇指和食指牽引著,我齔牙咧嘴地離開了401,進了402。孫玲玲立即變成了一頭母老虎,甩開膀子,咣咣兩耳光抽在我臉上,我臉上立即綻放了光彩奪目的指印。孫玲玲憤憤地說:“我就不信,一點點貓尿就能讓你醉得找錯門,睡到許晴床上去了!恐怕你們早就勾搭好了吧?又咬牙切齒罵道:“我的男人,別人一根汗毛也休想碰!待孫皓回來,我一定告訴他,看孫皓不好好收拾這個狐貍精!”
   
   我一愣一愣地看著屋頂,忽然笑了。我說:“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孫玲玲用手指狠狠在我腦門上戳一下,氣惱地吼道:“挨了打還笑,你有病呀!”
   
   我沒生氣,反倒抱住孫玲玲,在她腮上親了一口。我覺得孫玲玲很像正在熱播的電視劇里那個漂亮的韓國MM,好可愛好可愛呢!
   
   我發(fā)現(xiàn),今天的太陽確確實實是從東邊出來的,因為我們小區(qū)所有樓房的陽臺又調了個方向,全部朝向了南方,恢復原狀啦!
   
   我疑惑了:莫非那天的太陽根本就不是從西邊出來的,是我看花了眼?
  
   
  
   胡繼云,男,1964年11月生,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少年時曾獲華東六省一市優(yōu)秀作品二等獎,近年于《啄木鳥》、《百花洲》、《雨花》、《西部》、《福建文學》、《青春》等幾十家期刊發(fā)表中篇小說多部,短篇小說若干?!独宵h》獲江蘇省副刊好作品散文一等獎,《澆一片青草》獲江蘇省副刊好作品小說二等獎。
文章來源:江蘇網絡電視臺 責任編輯:高賽 【打印文章】 【發(fā)表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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