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四十四期

2015年02月02日 10時06分 
 

墻縫間

趙翼如

 日暮時分,我游走在城墻與城堡之間。

 遇到一位老南京,說他做學(xué)生時,街道號召大家做好事:每人交25塊老城磚,去給流浪者搭房。石頭城的青條石,拆下來敲成鋪路的小石子!

 另一位朋友在意大利,看見一老人手捧從老房子上剛脫落的墻皮,小心擺放著,試圖原樣貼回……人家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文明。

 老城墻,是本值得一讀再讀的書。每塊磚石上都可讀到歷史的記憶,前人的“手語”。墻根下,可追尋久遠的民族精神之根。

 《行者》,接收來自墻縫的微弱聲波。

 馮驥才先生在大師故居的思考,校正著通常的成見。“學(xué)生園地”有新銳踴躍而至,鮮活氣息撲面,開啟了想象的異度空間。

 

誰把托爾斯泰留了下來?

/馮驥才

 從真正博物館的意義上說,莫斯科莫爾恰諾夫卡街上的托爾斯泰故居是我見到的最好的故居博物館。我寫過這樣一句話:作家在作品之外的部分在他的故居里。前提是,他的故居是否一切依舊?

 如果什么東西都在那兒,曾經(jīng)的生活就能呈現(xiàn)出來。

 1882年秋天54歲的托爾斯泰在莫斯科買下這座房子,便從雅斯納亞·波良納莊園搬過來,只是夏天才回到莊園生活一段時間。

 從房間使用上看,這里的一切幾乎是莊園生活的翻版。二樓上一間最敞亮的房間用作客廳和餐廳,一間最“偏僻”的房間是托爾斯泰專用的書房,連書桌前的椅子也和莊園那把一樣——因近視要把臉湊近桌上的稿紙而鋸短椅腿,至于其余六七個房間就是一家人大大小小的臥室了。

 托爾斯泰34歲結(jié)婚,妻子索菲亞17歲,他們生過13個孩子,死了5個,包括一個只活到7歲、天性敏感、也是最被托爾斯泰看好的兒子;其余8個孩子都在這座房子里長大。托爾斯泰在這里生活了近20年,中年時期一段充滿家庭樂趣的人生應(yīng)該就在這座房子里。

 托爾斯泰在莫斯科這個家與莊園不同的是,莊園遠在鄉(xiāng)下,朋友若去拜訪起碼要用兩三天;這里位于莫斯科市中心,人們說來就來。當(dāng)時托爾斯泰已著作等身,影響巨大,人又好客,常常勝友如云。從客廳的布置就可看出來。坐椅很多,還有茶桌、棋桌、餐桌、鋼琴;地上一張嚇人的大黑熊皮,據(jù)說當(dāng)年一頭個頭巨大的熊把托爾斯泰壓在身下,險些要了他的命,多虧一位獵手救了他。事后托爾斯泰請畫家給獵手畫了像,現(xiàn)在這畫像就擺在屋里,顯然這都是為了給朋友們的聚會助興而布置的。家庭里處處精心的布置與裝點自然都是妻子索菲亞的事。

 索菲亞是沙皇御醫(yī)的女兒,年輕聰慧,富于活力,興趣多樣。能畫畫,善織繡,喜歡寫作,熱愛音樂,會裁衣縫衣;這座房里墻上有她畫的風(fēng)景畫,床上有她繡的線毯,屋里有她剪裁的工具與衣服,桌上還有她為托爾斯泰謄抄的作品。托爾斯泰寫作的速度快,字跡潦草難認,特別是一次騎馬摔傷手臂,自己寫的字有時自己也不認得,就問索菲亞這些字寫的是什么?他的稿子還總是要一遍遍地修改,有時一張稿紙上改得甚至要比寫的還多,索菲亞就要一遍遍再抄,直到謄清。

 除此之外,索菲亞還要承擔(dān)家中一切家務(wù),如購物、吃穿、理財、教育、孩子們的生活以及成人后的各種事情;波良納莊園那邊的一切一切也都要她管理與操心。正是她把現(xiàn)實中千頭萬緒生活的具體操作全攬過去了,才有這個家庭的踏實與美滿。那時,在索菲亞的心里這個家庭無比美好,莫斯科的文化精英們大多是她家中的座上客,托爾斯泰還經(jīng)常給朋友們朗誦作品,甚至彈琴演奏,大家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品嘗美酒美食。孩子們高興起來,就一條腿跨上樓梯扶手從樓上刷地滑到樓下。

 然而,中年之后托爾斯泰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發(fā)生了變化。他漸漸厭煩貴族們的寄生生活,同情苦難的底層民眾。他在晚年的巨著《復(fù)活》中深刻表露出自己這種負罪感,并希望家庭與過去徹底決裂。索菲亞不理解,也無法做到。她認為這是托爾斯泰的社會理想,在自己的家庭中怎么實現(xiàn)?托爾斯泰則認為他的家庭出現(xiàn)深刻的分歧,并為此苦惱和焦慮。晚年托爾斯泰的精神危機的一部分轉(zhuǎn)化為自己家庭的破裂。這樣,這座房子里的生活與先前不同了,發(fā)生了巨變。歡樂成為無法挽回的過去。

 晩間,托爾斯泰更多是到樓下打開后門,迎來他思想的崇信者進行交流。其結(jié)果,是不斷加劇他與索菲亞觀念上的對立。他女兒塔季揚娜說:“父親娶了一個17歲的小姑娘,他塑造她,他的影響在她身上扎根。是他叫她乘坐頭等車廂,在最好的商店為孩子們定制衣服。現(xiàn)在卻要求他們像農(nóng)民一樣生活,為什么?這就是母親提出的問題。”索菲亞要堅定保衛(wèi)她的家庭與生活。

 家庭矛盾無法破解,最后導(dǎo)致托爾斯泰痛苦地離家出走,并病死在外。

 人們對索菲亞產(chǎn)生非議,說托爾斯泰出走的責(zé)任在于她不能放棄世俗生活。但也有人為她辯護,說一個文豪的女人必須要和她的丈夫有一樣的思想高度和深度嗎?她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與家庭選擇嗎?托爾斯泰的寬容與人道精神為什么不能用在為自己貢獻一切的女人身上?于是,種種爭議與非議一直纏繞著索菲亞,直到把她送離人間。她死后,《托爾斯泰夫人日記》(《索菲亞日記》)出版了,人們才漸漸平靜地對待這個為托爾斯泰付出一生的非凡的女人。

 索菲亞故去時,還做了一件偉大的事,她把她的家——托爾斯泰故居的一切完完整整捐給國家,留給后人;也將托爾斯泰真實的生命空間永遠留在世上。能說她不理解托爾斯泰的價值,說她沒有那種至上的境界嗎?

 索菲亞的兩卷本的傳記已經(jīng)出版,博物館開辟一個房間介紹和紀(jì)念她,院里立一個牌子,上邊有她的照片。還有她的幾句話:

 “我這一生活得很值得,也許將來有人想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女人。本來我會對上帝做一些有益的事,但命運把我和天才的、極其復(fù)雜的托爾斯泰緊緊聯(lián)系到一起?!?/span>

 人們總說偉人身后一定有個不凡的女人,但很少有人去認真關(guān)注這個女人。

 

年年年尾接年頭

/李曉愚

 年前有位朋友問我有沒有好春聯(lián),我便想起了明末清初大才子金圣嘆的一副對子。據(jù)說某個中秋夜,金先生把酒對月,心有所動,得出了“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的上聯(lián),可下聯(lián)怎么對呢?想來想去一籌莫展。待到大年三十晚上,還是他自個兒對上了:“今夜年尾,明日年頭,年年年尾接年頭”。

 這只是個文字游戲,未必多么高明,但我對“年年年尾接年頭”這句卻格外喜歡,讀來大有光陰流轉(zhuǎn)歲月如梭之感。年尾是大年夜,舊歲的終了;年頭是正月初一,新歲的開端。立在新舊交替的門檻前,我恨不能也像孔老夫子一樣,在川上吼一聲“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大年三十的學(xué)名叫“除夕”,這個名字很有趣。民間傳說把“夕”形容成大怪獸,《呂氏春秋》里說新歲前一日,人們“擊鼓驅(qū)疫癘之鬼,謂之逐除,亦曰儺”。說“除夕”就是驅(qū)除惡魔,民間的想象力真是好玩。可如果要為“除”字找個更古雅的出處,就該追溯到《詩經(jīng)·唐風(fēng)》里的《蟋蟀》這首詩了:“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歲月其除。”蟋蟀本在野外蹦跶,但天氣漸冷,就會跑到室內(nèi)來。蟋蟀在堂屋,提醒人們一年即將結(jié)束,若不及時行樂,時光便一去不返了。“歲月其除”的“除”是光陰逝去之意。我們在除夕夜全家團聚,共享美酒佳肴,一起娛樂,便是要抓住光陰的小尾巴,縱情歡樂一番。

 除夕也要守歲,過了十二點這個新舊年交替的時刻才能睡。可不同的人守歲的心情是不一樣的。宋代詩人梅堯臣在《除夕》詩里說:“稚齒喜成人,白頭嗟更老?!毙『⒆佑忠L一歲,離成年又近了一步,自然歡喜雀躍;可上了年紀(jì)的人難免對生命流逝感慨良多。白居易在臨近六十歲那年的除夕夜作詩留念:“病眼少眠非守歲,老心多感又臨春?;痄N燈盡天明后,便是平頭六十人?!蔽也皇且驗槭貧q不睡,是歲數(shù)大了加上失眠,所以睡不好。今夜一過,我可就是整整六十歲的人嘍,哪能不感慨萬千呢!還有一位唐代詩人顧況則說:“不覺老將春共至,更悲攜手幾人全?!贝汗?jié)意味著春天的到來,可同時來臨的還有疾病和衰老。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里,猛然驚覺身邊的人事變遷,很難歡樂起來。

 古人提供了紓解的途徑:如宋人揚無咎在除夕詞里說的:“勸君今夕不須眠。且滿滿,泛觥船。大家沈醉對芳筵。愿新年,勝舊年?!边€有蘇東坡在《守歲》詩里寫道:“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夸?!焙伪氐鹊侥觐^立新年愿望,在舊年的小尾巴上就該振作精神,發(fā)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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