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翼如:掉頭回望
清明時節(jié),老歌低回。
陳建功老師以如話家常的親切方式,回憶揚州籍的臺灣作家周嘯虹,一個隱于虛空的面影忽然被文字照亮。
“生命要向前看,卻要向后才能理解。”
普魯斯特早就提醒我們“別太快”,那樣只能活出一個“生活梗概”。
現(xiàn)代人過日子老在急切追趕,追來追去,倒把來路忘了。
回望,賦予人另一種視野。
“軍旅三劍客”之一的周濤,關注人類放眼望去的遼闊——攝影是尋找心靈對應物的“精神探險”。
人終究只是大地的子民,生命在這遼闊中顯得寧靜。
去路,因回望伸展得更幽遠。
本期的“陳年舊事”,是勾留遠行人的一份念想。
“閱讀札記”,也是“回頭看一眼”——讓我們從《曼德施塔姆夫人回憶錄》中,“聽一聽這來自二十世紀俄羅斯曠野中一位幸存者的呼號?!?nbsp;
談攝影
文/周濤
攝影是干什么?——捕風捉影嘛!捕什么風?風光的風;捉什么影?萬物之影。所謂攝影,就是在大千世界中尋找對應物。
照相機已經(jīng)普及,快門誰都會按,所以攝影家要有超出常人的視野、視角和表現(xiàn)力,攝影的成功往往在于——突破常規(guī)。雖然一切藝術的成功都在于突破常規(guī),但攝影更要,因為攝影沒有別的途徑。
如果畫家還可以用技巧遮擋,那么攝影無險可守,是空手道,是直接面對的近距離搏擊。而且,不管你準備了多長時間,搏擊過程只有幾分之一秒。
不要做大自然腳下可憐的奴仆。山脈、河流、森林、湖泊、大漠、戈壁、草原、冰川……它們以自身的龐大和遼闊反襯出人的渺小。但人是唯一有精神和思想的,是人賦予它們千姿百態(tài)的美感。你是這些無言世界的代言人,所以你不是奴仆,而是主人。
中國的山水畫體現(xiàn)的是什么呢?
我認為體現(xiàn)了千年以來的遁世思想。山水畫里消失的是人,變渺小的也是人,人不僅匍匐于皇權之下,也跪拜在自然面前,人可有可無,人眉目不清。
但是西方藝術里很早就確立了人的地位,人的生命——肉體和思想,人的活動——歷史和現(xiàn)實,始終占據(jù)畫面主軸位置。僅僅從美術方面,就能看出東西方文化的區(qū)別。
你尋找什么對應物,就是在表達什么思想。拍什么是一種對應,怎么拍是更深一層對應。永遠不要把攝影看成是一種技巧和經(jīng)驗,攝影是一種探險——是尋找心靈對應物時的現(xiàn)實和精神的探險。表現(xiàn)美從來都是一種探險,因為真美不是現(xiàn)成的、公認的,它需要被發(fā)現(xiàn)。
新疆,可以說是攝影者的樂園,山河壯美,地貌豐富,民族眾多,面型各異,風俗獨特,文化交匯,從哈薩克氈房到艾提尕爾禮拜寺,從塔吉克石屋到麥蓋提刀郎……人間煙火氣是非常濃郁非常有味的,各民族的生活是非常有活力有氣場的,攝影和美術大有用武之地!
攝影家,去捕風捉影吧!
水墨之魂
文/傅益瑤
大家平時拿鉛筆、鋼筆寫字,覺得筆很硬,在紙上很好寫??扇绻媚勉U筆、鋼筆的辦法來握毛筆的話,根本沒法用。毛筆這么長、這么粗,里面充滿了墨水,如果你的筆不靈動,寫出來的就是一個死墨團子。
在會用毛筆的人手下,這支筆就神了,就像有魔法一樣。無論是畫一根頭發(fā)絲那么細的線條,還是很粗的線條,都可以一筆全部轉(zhuǎn)換過來。黃山谷的字、顧愷之的畫,都是一條線條,就有把天下宇宙都包容進去的力量。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力量?因為中國水墨的線條不是單純的幾何上的線,它里面包含著肉、血、骨,還有意和魂。肉是什么?如果這條線很干枯,就沒有肉了;意是什么?是指線條要和內(nèi)心的感受同步,如果揮筆的人不動腦筋,他筆下的線條就沒有意;骨是什么?是用筆的力度;血是什么?筆畫下來,里面墨汁的流動,就是筆里的血;魂又是什么?你看八大山人畫一只水鳥站在石頭上,石頭只有簡單的幾筆,但石頭充滿了斗志。你再看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作品《掙扎的奴隸》,靈魂都要迸發(fā)出來的那種感受,跟八大山人畫的石頭是異曲同工,這就是魂。
日本人對中國的水墨畫也接觸了上千年,但由于長期以來缺乏一個執(zhí)著的把握,就慢慢產(chǎn)生了一些誤解。比如我們說“墨分五色”。日本一個書法家跟我說:“我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墨分五色’?!彼趺捶帜??拿五個盤子,把墨多加點水,每個盤子顏色都不一樣。他說:“我畫竹子用這個盤子,畫花鳥用那個盤子,所以我的墨是‘五色’?!蔽矣X得他是“誤入歧途”,真的很難自拔?!拔濉钡降资鞘裁匆馑迹俊拔濉?,是天下五行,天下萬物所存在的概念。我們講“天地是五行”,五行相生相克。食有五味,看有五色,聽有五音。這個“五”,就包括了全部。這個全部,是生命的全部。只要你的筆能畫出生命來,就說明你的筆下有“五色”。這個“五色”絕對不是顏色的不同,而是你有沒有辦法在這一筆里透出生命。
一本歷書中的蘇州
文/柏樺
依然是一道冬日下午的陽光斜照入室內(nèi),我正埋首于一本偶得的關于蘇州的黃歷,其中大量極為奇特的話語吸引了我。一行行從未見過的詞語(組合),幾乎是異想天開又證據(jù)確鑿的民俗(意義),真是太新鮮了,新鮮得我情不自禁地動手抄寫它那自在不變的活力。
我雖然沒有去過蘇州,但一本黃歷卻創(chuàng)造并記錄了我夢中的蘇州。漢語在現(xiàn)當代思想光輝照不到的地方,在一本發(fā)黃的舊歷書中保持了它潛伏的強盛不衰的精神繁殖力。《蘇州記事一年》從黃歷中緩緩地步出,來到我溢滿詩意的冬日居室:
正月初一,歲朝
農(nóng)民晨起看水
開門,放爆竹三聲
繼續(xù)晨,幼輩叩頭
鄰里賀年
農(nóng)民忙于自己
初五,財神的生日
農(nóng)民迎接不暇
采購布匹
十五,懸灶燈于廚下
連續(xù)五夜
掛起樹火,大張燈市
山水,人物不見天日
婦女為去病過三座石橋
民眾擊樂,鼓勵節(jié)日
……
墻
文/胡弦
一堵墻出現(xiàn),帶著
黯淡的雨痕。幾乎沒有暖意。
它知道,它已在多數(shù)人視線之外。
讓我記起,一個老家的人
也曾來這城里找我,到處打聽我的住址。
?。ㄋ贻p時的模樣依稀浮現(xiàn))
而在遙遠的地方,一堵墻
已不再被需要。拆了。必須借助描述才能重新出現(xiàn)。
……薔薇繁密的觸絲晃動,陰影下
墻伸展著,像一段冥想。
——它有了某種意識,提前
預感到了那回憶它的人
將會賦予它的風聲和悲傷。
——終于摒棄了聲音,它佇立在
對一個虛無世界的傾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