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翼如:有靈的樹
那次遇到耶魯的劉博士,說他的生命更新于“那棵樹”:一天,他推著漢姆來到戶外,這垂危的老人,見了草木瞬間就活了,如見孩子般和小花親近低語。歸途中,忽踉蹌返回:“我還沒和那棵樹說再見呢!”
那棵樹的神性觸摸,打開了劉博士的別樣人生?!办`魂里不能沒有樹”。他由此懂得感恩,變得謙卑。(老人是從耶魯出來的美國富豪榜人物)
王鼎鈞先生,是臺灣家喻戶曉的散文大家?!胺灿芯帲匆姸珪?。他筆下的《那樹》,打動過一代人。如今,依然“風中有骨”。
詩人兼學者王家新的《一棵大樹》,同樣直擊人心。這是一種“骨頭般的存在”。這大樹,能讓我們安靜下來,默默領取它靈里“貯蓄的芬芳”。
“世態(tài)萬象”欄目,呈現的是生活之樹的靈動細枝。
本期“書房”,有加萊亞諾對世界史的另類解讀。那“直播現場”的一個個小故事,是歷史大樹上的鮮活葉片,“試圖讓曾經沉默的人開口說話”。
[好書品讀]
一棵大樹
——紀念詩人牛漢
文/王家新
牛漢先生逝世的消息,我是去年九月底在美國伯克利朗誦期間得知的,當時我心里一驚,就好像是一棵大樹在我心中咔嚓一聲斷裂了、倒下了!這是中國詩壇的一棵大樹,也是我們這些晚輩詩人所仰仗的一棵大樹啊。那天傍晚,我在舊金山海灣久久徘徊,望向太平洋的彼岸,內心涌動,一時難以抑制……
牛漢先生逝世后,有許多悼念和回憶文章。我想從牛漢先生對我們晚輩詩人的影響和支持這個角度來談。牛漢先生對以北島為代表的“朦朧詩”的支持人們都已了解,在這種新的詩歌還承受著很大壓力的情況下,他堅定地站出來給予支持,雖然他自己這樣做在當時也有壓力。我想,這完全是出于他的良知。他經歷了那么多的苦難,他對過去的“那一套”深惡痛絕,因此他總是寄期望于青年,正如他期望于中國和中國詩歌的未來。除了在他參與主編的《中國》上發(fā)表年輕一代的作品外,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他和蔡其矯先生還一起編選了一本青年詩人詩選《東方金字塔》,選了我們很多作品,這在當時對我們可是個不小的激勵!
而這種對“新詩潮”和年輕一代的支持,在牛漢那里,不是趕時髦,也不是盲目的,這不僅體現了他一貫的擔當精神,也體現了他那敏銳的、準確無誤的判斷力和價值評判尺度。據我了解,他并不是對所有的年輕詩人的創(chuàng)作都欣賞。但是對他所認同的詩人和創(chuàng)作傾向,他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并且往往是在別人都還在猶豫或躲閃的時候站出來給予支持。我本人最難忘的一次是在上個世紀90 年代初期,準確地講是在1991年5月,在那樣一個荒涼的年頭,因為人們對詩歌發(fā)展茫然不知所措,謝冕先生在北大主持了一次題為“中國現代詩的命運與前途”的座談會(僅就題目就可以感受到當時的那種憂慮和“悲壯”)。我去晚了,一推開會議室門,正在發(fā)言的牛漢先生一下子提高了嗓門:“你們看看,正說他,他來了!”他講到前不久在西安出差,當地作者帶了本新出的《花城》(1991年第2期)給他看,上面刊有我的《帕斯捷爾納克》等一組詩,他說他讀了怎么振奮,怎么“看到了希望”,然后他又談到西川的近作,最后這樣說“我不悲觀,詩歌并沒有沉默,它正重新獲得一種更堅實的也是更成熟的力量?,F在恰恰是一個出大作品的年代。現在應是中國詩歌偉大的時刻!”
可以想象會場當時的氣氛變化。牛漢先生的發(fā)言,不僅對我本人是重要的激勵,我想也給與會的很多人帶來了勇氣和力量?,F在看來,那是中國詩歌發(fā)展的一個關鍵時刻,正是由于像牛漢這樣的詩人們“扛著”,中國詩歌沒有“趴下”,它又迎來了自己的一個新的發(fā)展時期。
的確,回想從80年代到今天中國詩歌的歷程,我們很難設想離開了牛漢這樣的詩人會是一個什么樣子。我們完全可以講,這是一種“骨頭般的存在”。我們都已了解不少他的“故事”或“佳話“,比如在某次頒獎大會上,他在臺上拒絕和某位大人物握手;在某次會議上他拍案而起,反駁一些頭面人物,等等。這些,既使不在場我也能想象,因為他就是這樣一位詩人!他對得起他遭受的苦難,他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良心。這里我想再舉一個大家不知道或想不到的例子,在先生逝世幾年前出版的多卷本《牛漢詩文集》中,居然保留有一首50年代他所寫的歌頌斯大林的詩,據編者劉福春講這是牛漢本人堅持要收入的。這使我深受震動,甚至比以上事例更使我震動,這不僅和牛漢先生一貫的拒絕遺忘、拒絕粉飾的精神是一致的,而且我也能體會到其中的用心:他要無情地撕開一切,讓人們尤其是讓未來的人們看看過去那個可怕、愚昧的年代是如何扭曲、如何摧毀一個詩人的!我們體味一下這里面的勇氣,這里面的血與淚!
我曾多次引用過愛爾蘭偉大詩人希尼的這段話:“鍛造一首詩是一回事,鍛造一個種族的尚未誕生的良心,如斯蒂芬·狄達勒斯所說,又是相當不同的另一回事;而把駭人的壓力與責任放在任何敢于冒險充當詩人者的身上。”那么,在我們這樣一種文化環(huán)境下,有誰敢于迎向這種“駭人的壓力與責任”?有誰敢于拋開一切,去參與鍛造“一個種族的尚未誕生的良心”?——牛漢!牛漢這樣的詩人!
因此,只要一說起牛漢,我們唯有敬重!也正是由于這樣的詩人,中國詩歌又重獲得了它的品格和尊嚴。這幾十年來,我相信很多年輕詩人都從牛漢老師那里獲得過教益和精神力量。對我來說,不讓這樣的前輩詩人的期望落空,甚至成了我創(chuàng)作的動力之一。1997年冬,我在德國一個古堡寫出長詩《回答》后,就很希望牛漢先生讀到,并希望能聽到他的意見,因為這是我真正深入到我自己的和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后寫出來的一部作品?;貒笪胰チ伺h先生在北京東邊的家去看望他,他說他已讀了這首長詩,“讀得很感嘆”,說他甚至讀了不止一遍,“這樣的詩需要讀三遍,家新,這樣的詩,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首!”然后他又數次重復“只能有一首”“只能有一首……”
而我完全明白他為什么這樣說并這樣重復,因為寫這樣的詩需要付出沉痛的代價,甚至是一生的代價,因為他自己就是一位為詩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詩人!
現在想來,那是我單獨與他并且是在他家中的最后一次見面(后來的見面則是在一些會上和詩歌活動上)。就他和我,在他家那處于樓房最底層,堆滿了書刊、光線不足的幽暗書房里。我們談詩,談這些年的經歷,因為《回答》這首長詩,他還談到他自己的長詩《夢游》,說他還想修改。說著說著,他還不時激動地站起來——幽暗的房間里,他那高大的、已有些佝僂的身軀!他眼瞳里閃現的那種不滅的光亮!
現在,我們敬愛的先生到另一個世界“夢游”去了,也許在那里,他還會遇到他的一些老朋友,如曾卓、蔡其矯、鄒狄帆,等等(我即是通過曾老認識牛漢先生的,那還是80年代中期,只要曾老一來北京,他們這些老朋友就要聚一聚,并叫上我)。也許在那里,這位以詩為全部生命的靈魂還要修改他的《夢游》——以重新游回到這個他所熱愛的世界……
死亡來得太突然。2007年元月初,蔡其矯先生突然病逝后,我在震驚之余,于大清早匆匆趕到協和醫(yī)院向他的遺體告別。而這次,牛漢老師這一走,我不僅只能在美國遙寄哀思,我也不僅是感到悲哀,在那一刻我驟然感到:我們的身邊也更空蕩了——又一棵大樹倒下,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家家的門窗和屋瓦
每棵樹,每根草
每一朵野花
樹上的鳥,花上的蜂
湖邊停泊的小船
都顫顫地哆嗦起來……
……清香
落在人的心靈上
比秋雨還要陰冷
想不到
一棵楓樹
表皮灰暗而粗獷
發(fā)著苦澀氣息
但它的生命內部
卻貯蓄了這么多的芬芳
芬芳
使人悲傷……
這些詩句都出自先生早年在下放的農場寫下的《悼念一棵楓樹》,現在,它成了對詩人自己的悼詞。讓我們悼念這棵大樹!也讓我們更堅定地走下去,以不辜負前輩對我們的期望!
[回聲]
現代快報有“報屁股”了
多年前現代快報報慶活動公開征集辦報“金點子”,我投一稿:《現代快報要辦好“報屁股”》,榮獲一等獎。我蠻欣喜的,飽有興味。何謂“報屁股”?舊稱報紙的文藝副刊。因為稱新聞是報紙的主體、臉面,文藝副刊即被稱“報屁股”。我建言獻策:報紙沒有“報屁股”不穩(wěn);報紙沒有“報屁股”不豐富多彩。然而,我高興只能算是白高興,白拿了那份獎品,快報從創(chuàng)刊到今年3月初《行者》出現之前,從來沒有“報屁股”。我寬慰自己:快報是新華社旗下的報紙,在新聞立報、以快和實為命的構架下,忘掉“屁股”也屬份內之理;況且,快報仍是南京辦得最出色的報紙,我常給它寫新聞評論稿。
沒有想到,一聲春雷!2014年3月3日純文學周刊《行者》——名副其實的報紙文藝副刊創(chuàng)刊!現代快報有“報屁股”了。
我讀完了《行者》創(chuàng)刊號的每一篇,見到多位熟面孔、老面孔,親切、興奮、感激。見到趙翼如的近照和簽名,有點“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上世紀八十年代她還是副刊編輯時就刊用過我的詩作。
《初一》及其作者車前子先生,也是熟人。上世紀八十年代,南京青年文學雜志《青春》和市文聯合辦活動,我以《青春》作者和電視臺記者雙重身份參加;中午在后宰門一個機關大食堂吃便餐,文人聚一起就興,車前子大口大口灌啤酒,還大聲喊將起來:“李白斗酒詩百篇!”吸引了眾多目光,透出青年的一種朝氣和詩人的豪爽。
對楊苡先生,忒熟。我進電視臺不久,奉市外宣緊急任務拍攝電視風光片《南京攬勝》,有一版是英文解說詞,我急求當過大學外語老師的楊苡先生。她爽口答應,親自出門幫我請出鄰居——一位南大外語青年男教師。配得聲情并茂,上峰滿意。我開一點稿費給她,她退回來,聲稱“不收這種‘介紹費’?!闭凵涑鏊摹皫煹雷饑馈?。
——南京 邵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