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身體與疾病》 費振鐘著
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7月版
好茶酒,好詩書,閑時練字,無事讀書。書架上擺上青花瓷,墻角則放一甕花雕王,亦坦言曾對中國典籍“很是下過功夫”,筆下文字風雅,感慨也多從歷史中來,《懸壺外談》說的是中醫(yī)故事,《墮落時代》講的是晚明風致……在一般人眼中,南京學者費振鐘該是個“故紙堆”里的人物。但他最近由上海書店出版社推出的新作《中國人的身體與疾病》,卻又借鑒西方的理論,從新歷史主義的敘事學和政治修辭學的角度出發(fā),以中醫(yī)為線索和切入角度,串起中國歷史中的各個政治、文學和生活事件,為觀察和解讀歷史提供了一個新鮮角度。
“歷史寫作,就是把你認為熟悉的歷史陌生化,使你重新發(fā)現新鮮的東西”
費振鐘對中醫(yī)的親近來源于他的家族。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中醫(yī),從小在祖父身邊長大的他,在藥香和醫(yī)學典籍中度過了少年時光。至今,他還會說對他影響最大的一本書是《本草綱目》,這本醫(yī)學典籍,或許可以說是少年費振鐘最初的文學啟蒙,開始引起他對中醫(yī)的興趣,也引導著他在中學畢業(yè)后開始讀《黃帝內經》,讀張仲景的《傷害雜病論》……這些閱讀經驗最終啟發(fā)并引導了他的寫作。從《懸壺外談》開始,他對醫(yī)學、身體和疾病進行一種歷史記憶的寫作,至《墮落時代》,再到新著,展現的是他在多年閱讀和思考中對中醫(yī)、對身體與疾病的歷史認識。
在新書中,費振鐘對中醫(yī)進行了根源性的梳理,重新發(fā)現政治、中醫(yī)、文學這些概念之間的最初聯系:“中醫(yī)的特殊性在于,它關于身體的觀念,不是醫(yī)學性的,也不是生理性和心理性的,而是政治的。諸如中醫(yī)的一些主要概念,比如說道,陰陽,氣,五行等等,在先秦都是政治概念?!薄爸袊畛跻矝]有文學的概念,即使到了西漢,所謂的學術也都是政治學,是王朝政治為了找到它的合法性以及制度建設而進行的?!彼f。
《中國人的身體與疾病》一書的副標題是“醫(yī)學的修辭及敘事”,在書中,費振鐘將醫(yī)學與修辭、敘事等文學概念聯系了起來。而在中國歷史中,文學與醫(yī)學的關系確實盤結交錯,一直在政治版圖上互為顯隱?!氨热缑冻说摹镀甙l(fā)》,以疾病診斷的方式展開關于君主和國家的政治問答,這就是醫(yī)學的身體政治方式?!?/p>
中國文學與醫(yī)學一直淵源深厚。魏晉人物服用藥石,以使身體符合政治“風鑒”要求,成為風流一代;深受疾病困擾的盧照臨一直追隨孫思邈的蹤跡,其《病梨樹賦》和《釋疾文》借身體疾病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蘇東坡與當時名醫(yī)龐安時交游,還多次討論傷寒的治療,“過去,文人和中醫(yī)之間身份的轉換,是一種自覺。很多名醫(yī)同時也是士大夫和文學人物,一些文人同時也是醫(yī)生,他們之間的交往很深。但現在,這可能僅僅是某一種興趣,而非出于共同的知識體系?!彼蚊骼韺W之后,新儒學介入醫(yī)學,更是“儒醫(yī)”現身時代,醫(yī)文之間糾葛更深,影響深遠。
在新書中,費振鐘借鑒西方的新歷史主義、政治修辭學的方式,解讀著中醫(yī)具有的概念,頗有些“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意思?!霸谖膶W史上,枚乘、盧照臨、蘇東坡這些人物,你都會讀到,對他們的生平也都有了解。但如果換個視角和方式,你就會看到過去可能已經看到,但沒有認識到的東西。你以為熟悉的東西,會重新變得新鮮。而歷史寫作,就是把你認為熟悉的歷史陌生化,從而對歷史有新鮮的發(fā)現?!?/p>
“我們要求的不是一種文體,而是要對我們的現實與記憶產生影響的寫作”
相對于“文化大散文”這個稱呼,費振鐘更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定義為“歷史寫作”?!拔幕莻€太大的概念,什么都可以容納在內。而我的寫作,面對的是中醫(yī)這樣一個具有中國特質和個性的歷史對象?!彼f。相對于一些文化散文的感嘆、悲情,唱一曲文化挽歌,他更希望的是通過寫作,“看到過去的歷史和記憶中,我們的經驗是以哪一種方式存在的”?!叭绻麅H僅只有文化感嘆,這種寫作就只能成為文化懷舊心理要求之下的一種文體。但我們要求的不是一種文體,而是要對我們的現實與記憶產生影響的寫作。”
于是,他對自己的寫作作了如此的界定:這不是文化,而是歷史;不是知識,而是經驗;也不是概念,而是記憶;不是分析,而是敘事。它不是“文化散文”,而是“歷史寫作”。
費振鐘梳理著醫(yī)學的歷史經驗,“中國人是生活在醫(yī)學中的,這并不是說我們整天和醫(yī)生打交道,而是說,我們的基本生活模式是在醫(yī)學的基礎上建構起來的。比如說,我們對方位重視,睡覺時頭對著東方等等,這些觀念已經構成我們的生活,而它們是由醫(yī)學的理論提供的。我們過去有這樣的歷史和修辭經驗,它們逐漸構成了我們的歷史經驗。”
但在現實中,我們的一些歷史經驗已然缺失,缺失的結果是個人在現實中的空洞和無力?!拔覀儾豢赡茈x開歷史經驗來理解和界定我們現實的生存。離開歷史經驗,現實很可能是一個漂浮物,人們就會失去對現實的把握能力?!辟M振鐘的歷史寫作指向的,就是對歷史經驗的重構。
“比如說,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為什么成為回憶的經典?就是因為它在重建記憶,但重建并不是說要回到過去,只是由此來抗擊現實對我們的沖擊。在這個意義上,歷史對現實產生作用,文學寫作和歷史寫作就是有意義的?!辟M振鐘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