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主編姜琍敏
這個春節(jié)分外熱鬧。倒不是有什么新消息或新熱點,媒體上網(wǎng)絡(luò)上炒來炒去的無非還是春運、春晚之類老套路,乏善可陳。惟一有些許新意的,雖然仍是個舊話題,即煙花爆竹到底是禁還是放好。這無疑也是堆陳芝麻爛谷子,卻因沈陽燒了幢大廈而突然迸出異常濃烈的硝煙味。正所謂禁者禁有理,放者放有理,誰也掐不死誰。而那廂里迎財神的砰啪聲則又排山倒海般甚囂塵上了大半夜。
若問我贊同哪種意見,我這回作得是壁上派。盡管當(dāng)年禁放時我也曾撰文歡呼。外頭鬧得兇時,我也能埋頭上網(wǎng)而懶得探頭張望一眼。到底我不是三尺稚童或毛頭小伙了,噼哩啪啦和光怪陸離早讓我失去了興致。更何況我亦已深深明白,僅僅是熱鬧和有趣,是不可能讓一個鞭炮有如此強(qiáng)大的生命力的。辟邪或祈福,發(fā)財或升官的欲望和心理訴求,將是鞭炮在中國未來的幾乎無窮歲月中繼續(xù)蓬勃的根本動力。既如此,談什么利與害,爭什么禁與放?事實上我們不是禁過好幾年,結(jié)果又如何?相信那煙焰能給你帶來吉利與平安的,你就繼續(xù)放唄;不信或討厭那剌耳的噼啪聲的,你就買個耳塞忍一忍吧。
問題的要害其實在于,到底這放鞭炮有沒有祈?;虮傩膀?qū)魔的功效在?若真有,哪怕把世界炸它個七零八落,我也要買幾掛一萬響來湊湊熱鬧。可思來想去,如果這世上真有某種能影響我們禍福的超自然力量,比如財神,他老人家會因為你讓他喝一通煙火而特別眷顧你?比如邪魔,倘若它會被一點火光或噼啪聲嚇跑,又何來能左右我們生老病死,禍福榮辱之能力?
順著這思路想下去,我不憚再透露點自己的愚行。比如這輩子我癡長50大幾了,經(jīng)歷的本命年至少四輪,可我從沒穿過一條紅褲子或拴過一次紅褲帶——似乎我并未因此而遭遇啥不測,且自覺這輩子活得還算滋潤——因為我就是沒法相信,純?nèi)皇侨祟愖远ǖ哪隁v會與人之命運吉兇有啥關(guān)系。即便有什么特別的兇險或不測,那禍害我的定是法力無邊的力量或神魔;既如此,他老人家會畏懼一根紅布條而溜之大吉?反過來說,相信一根紅布條或幾聲噼啪之響能驅(qū)邪獲福這種思維,在貧乏蒙昧的原始時期尚情有可原,在原子和電子信息之時代,未免有些小兒科。何以這種理念仍有如此廣泛的信徒在呢?別一種類似的現(xiàn)象是,這個春節(jié)我在一個朋友家看到門楣上居然又掛出鏡子和剪刀,其心理機(jī)制顯然也同出一轍。即相信這物件能驅(qū)除某種令其憂懼的邪魔。問題還是在于,這邪魔如果連這兩樣原始的“武器”也會害怕,它又能奈我們的命運何呢?
如同對鞭炮一樣,這回我對朋友家的鏡子和剪刀依然未置一詞。畢竟而今之我已非青年,閱人閱世還是有益處的。我明白了簡單地嘲諷或反對某種習(xí)俗或信念,愚蠢的恰恰是自己。而掛出鏡子或大放其焰火者,未必都是習(xí)俗或某種信念之信徒,可能是出于從眾心理,抑或是寧信其有而不可信其無的保險心理,姑妄一試罷了。而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的深心處必有某種不得已的隱憂或挫失、不安全的因子在折磨著他。放鞭炮也好,掛鏡子也好,拴上根紅布帶也罷,且不說有用沒用,于信者而言,多少會得著些心理慰籍。且其成本都低廉而簡便易行。如果說必得要掛面金鏡子,或放掛價值過萬的響鞭才有效,恐怕這習(xí)俗是維持不下去的。從這點說,你還真不能淺薄地嘲諷發(fā)明這些祈福手段的老祖宗們,某種程度上看,他們可真是大智者呢,為自己和后人提供個簡易的心理利器,如同打了個碗盞念幾聲碎碎平安,無妨大雅又不用破費銀子,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不信這套如我者,恐怕就得吃點虧了。人生在世,誰沒有遭受過重重壓力與挫磨?死亡的陰影也如影隨形地罩牢在頭上。所幸,這世界還是很微妙而很合理的,我們自有別的東西或理論(甚至也可能是愚蠢可笑的)使心靈得著些許慰安。正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殊途而同歸吧。當(dāng)然,這是別個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