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悅:U形樓的燈光

2013年05月24日 09時46分 

  在南京的市中心有一棟老式U形住宅樓,它是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建成的,在二十一世紀(jì)已經(jīng)走過的四個年頭的今天,和周圍新落成的鱗次櫛比的現(xiàn)代化高檔大廈相比,它顯得格外寒酸、陳舊,也就因為這個,在去年它還差點被劃在了拆遷紅線內(nèi)。

  就是這樣一個險些被拆掉的老式U形樓,卻有很多令附近居民、路人感到奇怪、疑惑不解的地方。南京這些年,人均轎車擁有量呈幾何級上升的勢頭,其它住宅小區(qū)樓前樓后那僅有的一點空地,一到黃昏時分,常被掛著私家牌照的小轎車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兩人并排走路都很難,而通向U形住宅樓的 那條小道則總是空落落的,十分通暢。U形住宅樓甭管什么時候都很安靜,在那里不見人來客往的喧鬧場景,禮拜天也聽不見空氣中飄散著哪家開得過大音響的“免費(fèi)”歌曲聲,更尋不著鄰里為日?,嵥橹聽幍妹婕t脖子粗的景象。

  常在通向U形樓的小道上走夜路的人,或附近小區(qū)下夜班的居民還會發(fā)現(xiàn),U形樓有的人家燈熄滅得很晚,有時要到黎明時分才會被主人極不情愿地掐滅。記得,有一年,附近的路燈幾乎全被頑童用石子給砸壞了,夜深時,U形樓上的盞盞明燈正好為走夜路、下夜班的人照明、壯膽。

  一個疑問就在那刻產(chǎn)生了,U形樓里那些常年深夜燈光不熄的住戶在干什么呢?打麻將,卻聽不到嘩嘩的洗牌聲,朋友聚會或開家庭舞會,也不像,既沒有杯盞碰擊聲,也沒有舞曲的樂聲……

  我打小就隨父母一道遷居于此,曾親眼目睹了這棟樓由新變舊,居住在這棟樓里的人漸漸老去。直至如今,我已是而立之年,且自己也漸漸喜歡舞文弄墨之后,我才逐漸認(rèn)識并理解這棟樓和居住在這棟樓里的人們。

  記得,我家剛搬進(jìn)這棟U形樓一單元的二樓,對門住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翁,個頭矮小,背有些微駝,一口慢吞吞的常州土白,說來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叫人有種吃糯米蒸團(tuán)的味道。不過對門的老翁似乎身體不怎么好,一到冬天哮喘病使他成為醫(yī)院的常客。聽來我家作客的爸爸的文人朋友說,對門的老翁可了不得,青年時期小試牛刀,創(chuàng)作了反響不錯的《解約》與《不幸》。作為探求者的一員,他旋即被打成右派,并下放農(nóng)村勞動。那段艱苦的歲月使他丟失了半個肺,還落下哮喘的病根。但這些并沒有把他擊倒,他一邊從事繁重的農(nóng)業(yè)勞作,一邊繼續(xù)著文學(xué)創(chuàng)作 ,并且收獲頗豐,日后他以《李順大造屋》、《漏斗戶主》等多部小說再度轟動文壇……

  獨(dú)自一人住在百十平米的大屋里,他沒有心思將時間花在烹調(diào)美食上,沒有客人造訪時,常用爛面條、稀飯打發(fā)自己的胃,搬到這U形宿舍樓,他可以幾年不裝有線電視,卻不可一日不讀書不寫作。每到夜幕降臨,他家書房便會亮起臺燈,我清晰地看見他端坐在書桌前,佩戴著老花鏡,要么在讀書,要么在奮筆疾書,十幾年如一日。終于在上個世紀(jì)最后一年的某一天,我家對門書房里的臺燈隨著它主人熬盡生命的最后一滴燈油而永久地熄滅了。

  人們永遠(yuǎn)會銘記我家對門的老翁的名字——高曉聲,以及他勤奮地挑燈夜戰(zhàn)給我們帶來的《高曉聲文集》。

  說這簡陋的U形樓藏龍臥虎,大約并不過分。幾乎每家都有間或大或小的書房、也有叫書齋的,書是這里主人的命根子,書房也是主人每日“朝覲”的“圣地”。住我家樓上的《雨花》老主編、編輯家章品鎮(zhèn)老先生也是如此,他家書房里的書一直摞到房頂,就連客廳、臥室的墻角處也堆著書。這幾年章老的身體大不如前了,這不,樓道里常彌漫著他家濃烈的中藥味道。前幾日,我奉爸爸之命上章老家借本書,書名《花木叢中人常在》,這本書是章老1997年出的,我清楚地記得,書一面世好評如潮,還獲得了當(dāng)年度紫金山文學(xué)獎……

  叩開章老家的門,來到章老的書房,我看見了動人的一幕,章老靠在書桌前的躺椅上,衰老和病魔使他的臉異常的消瘦,書房一角的氧氣罐正通過長長的管子,將救命的氧氣輸進(jìn)他糟糕的病體中,微微發(fā)顫的手中吃力地拿著一本書,書離章老的眼睛很近、很近……

  我輕輕叫了聲:“章老?!被蛟S是我才剃了個光頭,章老許久都認(rèn)不出來我,待我自報家門,并說明來意,幾分鐘后, 章老方才有了反應(yīng)。他緩慢將氧氣管拔掉,在我的攙扶下,吃力地站起身,來到書架前,找了半天才尋到《花木叢中人常在》,本想禮節(jié)性地同章老再說說話,不知何故就此打住,也許是廚房不時飄來濃重的中藥味道,也許是面前章老那衰微的身體……

  回到家,我閑來無事,便翻看起《花木叢中人常在》來。書中許多諸如高曉聲、陸文夫、周瘦鵑等著名作家的軼聞趣事躍然紙上,從字里行間看得出,這些人都是章老的老朋友、老相識、老知己,甚至是患難知交。干了一輩子編輯的爸爸常說,一個優(yōu)秀編輯和作家的心必須是相通的,要理解作家,要和他們交朋友,還要甘當(dāng)綠葉,主動扶持青年作者。這點我都能從章老的《花木叢中人常在》中找到最好的詮釋、注解。

文章來源: 責(zé)任編輯:陳進(jìn) 【打印文章】 【發(fā)表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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