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文學創(chuàng)作也需要“工匠精神”

  人物簡介

　　范小青，女，1955年7月出生于上海松江，從小在江蘇蘇州長大。現(xiàn)為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全國政協(xié)委員。著有長篇小說十九部，中短篇小說三百余篇，長篇小說代表作《城市表情》獲第十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短篇小說代表作《城鄉(xiāng)簡史》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

　　她是文壇“勞?！?，從25歲發(fā)表人生的第一部作品到現(xiàn)在，作品已經超過1000萬字；她的筆觸總是停留在社會基層的民眾，描繪眾生百態(tài)，展現(xiàn)喜怒哀樂；她的作品沒有轟轟烈烈的描寫，只在細膩生動、柔軟平和間映照出時代生活的巨變。本期《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文藝名家講故事》欄目對話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范小青。

　　知青經歷是寶貴的人生積累

　　十幾歲正是一個人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的重要階段。我十多歲的時候，隨下放鍛煉的父母一起到農村。城市小巷里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大片的土地，看到那么多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事情，才知道原來世界可以存在很多的不同。

　　我記得在農村的中學讀書時，因為沒有鞋，下雨天是光腳上學的。我成年后的手和腳長得偏大，跟我身高比例不相稱，有人開玩笑，說這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光腳干農活太多造成的。當時，我年齡小，還不太懂事，對生活的艱苦、家庭的變化，都沒有覺得那么可怕。我反而覺得在農村和農村孩子一起學習、勞動，把我的個性釋放出來了。

　　《赤腳醫(yī)生萬泉和》是我的代表作之一，這部小說中就有我們當年下放農村時的深刻印記。雖然小說中的人物是虛構的，但是時代背景和當時的農村醫(yī)療現(xiàn)狀完全是真實的。小說出版時，我請一位畫家朋友給我畫了幾幅插圖，就是按照當時我們下放農村院子的形狀來畫的。

　　高中畢業(yè)以后，我一個人去插隊當了知青。在農村前前后后生活了十年，這段經歷確實很難忘，也是我寫作中非常寶貴的財富，所以我的第一部短篇小說寫的就是知青在農村的生活。文學可能就是需要到更加廣闊的天地去體驗、去感受，才能產生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欲望。

　  目光投向新生代農民工

　　從農村到城市后，有一段時間，我開始觀察進城農民工。他們懷著美好的向往來到城市，頑強地生活著。這是社會發(fā)展過程的一個必然現(xiàn)象，所以我寫了短篇小說《城鄉(xiāng)簡史》。小說描述了一個有記賬習慣的城里人蔣自清，他的一個賬本被誤捐了出去，輾轉到了甘肅西部的王才手里。王才被賬本中記的一瓶“香薰精油”弄糊涂了，為了搞清“拇指大的一瓶卻要475元的香薰精油”為何物，他舉家進城，租住在車庫收破爛。車庫隔壁的業(yè)主，就是賬本主人蔣自清，二者免不了打交道，不過他們不可能相認。城市對農民工的理解、關注和幫助到底有多少呢？這正是小說想提出的問題。

　　后來我又關注到更年輕的一代農民工，最早進城的那輩農民工是他們的父輩。老一輩農民工進城打工的目的很簡單，賺錢寄回家造房子、給兒子討媳婦等。但是作為新生代農民工，他們不光是打工賺錢，更希望過上和城里人一樣的生活。一位公司老總給我講過一個現(xiàn)象：他們公司的保安，每個月的上半月，晚上宿舍里是沒有人的，因為月初發(fā)了工資，他們就出去下館子、K歌、看電影。到了下半個月，這些年輕人晚上都在宿舍里閑著，因為沒錢了。這說明，年輕的農民工想融入城市生活，但卻還不知道怎么做。

　　我們如何給予他們關注和幫助？我的目光漸漸擴展到在城市打拼的更多年輕人，尤其是上過大學的年輕人。在城市嚴酷的現(xiàn)實面前，他們如何面對生存壓力，如何實現(xiàn)夢想，都激發(fā)了我寫作的激情。于是，家電安裝工、網絡維修工、房屋中介等等，都來到我的作品中。我打心底深處關心和關注著這群人，希望他們都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對街巷里弄的人和事情有獨鐘

　　每個作家的興奮點不一樣，關注點也不同。我的小說關注的對象始終是社會最基層的人物。有評論家開玩笑，說我的小說里沒有處級以上的干部。我就是偏偏對這些普普通通的人物感興趣。

　　記得20世紀80年代我剛當專業(yè)作家的時候，就主動跑到居委會去掛職，后來還曾到區(qū)政府掛職，都是為了了解城市居民的生活。記得在居委會掛職的時候，我參加了一次全國性的房屋普查，居委會聘請放暑假的大學生挨家挨戶去丈量。我們丈量房屋的過程中，有一家人我記得非常清楚，七八口人住在一個小房間里。怎么住呢？屋里搭了一個鋪，男的睡在下面，女的睡上面。老百姓生存的艱難觸動了我，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叫作《褲襠巷風流記》，就是寫城市改造中的住房等一些問題。

　　我最新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也是關于社區(qū)居委會的故事。這個題材出發(fā)點是因為我們那兒有一位優(yōu)秀的居委會干部去世了，她是一位道德模范，事跡非常感人。我從她的事跡出發(fā)，來寫這群在城市基層、為居民排憂解難、為政府搭建橋梁的好同志。而與此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居委會工作人員收入低、辦公經費少、社會關注度低。為此，我除了想寫好這方面題材的小說，還在今年全國兩會的提案中，建議有關部門要加大對社區(qū)居委會的支持力度，解決人員結構老齡化問題，提高工作待遇等等，而且，要從輿論上引導全社會正確認知居委會的工作。

　  “寫書人”先要當好“讀書人”

　　除了寫作，我還是一個專業(yè)的讀書人，雖然每天的事務性工作占據(jù)了我不少時間，但是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集中閱讀一些好書。雖然各種“朋友圈”可以用較短的時間吸取一些信息，但是真正需要的精神營養(yǎng)，可能還是要靠閱讀書籍來補充。

　　江蘇省連云港市有一位殘疾農民，和老母親一直在農村生活，條件非常艱苦，但他依然非常喜歡讀書寫作。他曾給我寫過幾封信，我很為他的精神感動。后來，我和同事專程去看他，我們作協(xié)買了一臺筆記本電腦送給他，熱情鼓勵他讀書、寫作。不久他就學會了使用電腦，還開始寫長篇小說。

　　現(xiàn)在的讀者有兩個不太合適的閱讀傾向，一是希望用最短的時間來了解更多的信息；二是比較功利，要開公司就買營銷秘籍，要炒股票就買本股票指南。其實真正的閱讀，更多的是需要全方位的營養(yǎng)。這種營養(yǎng)能培養(yǎng)人的人文情懷，提高人的生活品位。我覺得在提倡全民閱讀的過程中，需要社會各方面一起來做工作，引導人們多讀書、讀好書。

　  好作家要做有心人

　　如何成為一名好的作家，我覺得天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做有心人。生活中很多現(xiàn)象都是大家見怪不怪的，但是如果作為作家也見怪不怪，那就寫不了東西。因此，寫作也有一件萬變不離其宗的事情，這個“宗”就是大地，就是我們鮮活真實的社會生活，那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寫作資源。

　　作家的心要與群眾的心息息相通，要在感情上跟各階層的人們溝通，觸碰他們的喜怒哀樂。作家無論人在何處、家在何處、工作崗位在何處，心一定要在下面。下面是群眾，是大地，是我們牢不可破的基礎。只要大地還在，我們的根就不會動搖；只要大地一直在發(fā)生變化，我們的作品就能不斷地創(chuàng)新創(chuàng)優(yōu)。

　　今年，李克強總理在作政府工作報告時提到一個詞“工匠精神”，他是針對制造業(yè)來說的。我覺得各行各業(yè)都需要有這種精神，包括我們文字工作者。隨著生活節(jié)奏加快，有些作家寫文章，恨不得今天有想法，明天就寫出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趕得上時代。這種快節(jié)奏對精品的生產是有影響的。真正的精品，需要慢慢打磨和醞釀，需要歲月的沖刷和滌蕩。

　?。ㄖ袊拿骶W、光明網記者根據(jù)訪談整理）